盛京的秋意,在权力的角力与暗流的涌动中,愈发显得肃杀。西山袭杀的尘埃看似落定,陈天纵“重伤垂危”的消息也已深入人心,但真正的博弈,从未停止,只是从明面转入了更深的阴影。
靖北王府别苑,书房内的药味依旧浓重,陈天纵半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在他那看似涣散的眼眸深处,却跳动着冷静而锐利的火焰。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不起眼的黑色棋子,听着灰隼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榻前,低声汇报。
“阁主,柳公权与玄天宗钱不多日前密会,虽未彻底撕破脸,但裂痕已生。三皇子一系在朝堂受挫后,并未收敛,反而加紧了对其政敌的排挤,同时开始暗中清查与我们有过往来的一些中层官员,似是想断我们臂膀,并寻找反击的突破口。”
陈天纵指尖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正好截断了一片白棋的“大龙”之气。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然他们觉得我们已是砧板上的鱼肉,那便让他们看看,鱼肉……也是会扎手的。”
他抬起眼,看向灰隼,眼神冰冷:“传令下去,启动‘清道’计划。目标,三皇子派系下,那些跳得最欢、手脚最不干净的中层官员。不必动其核心,先敲掉几只伸得太长的爪子,让他们知道疼。”
“是!”灰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躬身领命,“具体目标……”
陈天纵微微阖眼,脑海中迅速闪过天枢楼收集的、堆积如山的情报,如同在检阅一份无形的名单。片刻后,他睁开眼,精准地报出了几个名字和官职:
“礼部郎中赵秉德,贪墨贡品,暗中与番邦使者交易,其府中密室藏有账册。将其贪墨证据,匿名投给都察院那位与柳公权素来不和的刘御史。”
“兵部职方司主事孙莽,克扣北境部分军械,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证据确凿。将证据副本,分别送至兵部尚书案头和大理寺。”
“还有京城守备副将周闯,纵容亲属强占民田,逼死人命,其子周奎更是恶行累累。将苦主证词与部分物证,散给那几家与我们交好、不畏权贵的民间小报。”
他选择的这些目标,官职不算顶尖,却是三皇子派系中颇为活跃、且自身劣迹斑斑、证据相对容易收集和抛出的角色。打击他们,既能起到敲山震虎、警告三皇子一系的作用,又不会立刻引发其核心力量的疯狂反扑,更关键的是,这些罪名一旦坐实,足以让这些人丢官去职,甚至下狱问罪,能有效削弱三皇子派系在具体事务上的执行力和影响力。
“记住,”陈天纵叮嘱道,“手脚干净,如同水滴入海,不着痕迹。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些人自己行事不密,或是内部倾轧,或是被其他对头抓住了把柄,与我们,与北境,毫无干系。”
“属下明白!”灰隼肃然道。这种精准投放罪证、借刀杀人的手段,正是阴阳阁最擅长的领域之一。
命令下达,沉寂已久的阴阳阁,这只隐藏在深渊之下的巨兽,终于悄然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开始进行第一次、有限却精准的反击。
接下来的数日,盛京官场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
先是那位素以刚直闻名的刘御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得到“匿名好心人”投递的、证据确凿的礼部郎中赵秉德贪墨账册后,连夜写成奏本,于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参了赵秉德一本。账册之上,时间、地点、人物、财物明细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几封与番邦使者的密信副本,铁证如山,赵秉德当场瘫软在地,辩无可辩。皇帝震怒,下令将其革职查办,投入天牢。
紧接着,兵部尚书在自己的书房案头,发现了一份关于职方司主事孙莽克扣军械的详细证据,其中甚至包括了一批本该运往北境、却被替换下来的劣质兵器的具体编号和流向。此事关乎边军战力,兵部尚书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彻查,孙莽随即被停职羁押。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家影响力不小的民间小报,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京城守备副将周闯及其子周奎的种种恶行,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的细节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苦主血泪控诉的证词更是引发了不小的民愤。舆论汹汹之下,京兆尹压力巨大,不得不立案调查,周闯被暂时解职,其子周奎则直接被锁拿入狱。
这几件事,单独来看,似乎只是官场常态,几个官员自身不检点,撞到了枪口上。但若将它们放在一起,有心人便能发现,这些被扳倒的官员,无一例外,都是三皇子派系的中坚力量,而且都是在近期跳得比较欢、积极参与打压“陈天纵余党”的人物。
一时间,三皇子派系内部人心惶惶。原本以为陈天纵倒下后,可以趁机大肆扩张势力、清除异己,却没想转眼间自己这边就折损了好几员干将。虽然并未伤及核心,但这种精准而诡异的打击,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寒意。
是谁在出手?
是七皇子派系的报复?
是皇帝陛下的平衡之术?
还是……那个据说已经重伤垂死、闭门不出的陈天纵?
没有人能确定。但一种“流年不利”、“暗中有人作梗”的疑惧情绪,已然在三皇子派系中弥漫开来。他们不得不暂时放缓了对外扩张和打压的步伐,转而开始内部清查,试图找出潜在的“内鬼”或者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
柳公权在相府之中,听闻接连传来的坏消息,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定然有陈天纵的影子!那个小畜生,果然是在装死!他非但没有因西山之事一蹶不振,反而躲在暗处,如同一条毒蛇,伺机反咬!
“好!好一个陈天纵!”柳公权咬牙切齿,眼中杀意沸腾,“既然你非要寻死,那老夫就成全你!”
他意识到,之前的计划必须加快,手段也必须更加狠辣。不能再寄望于玄天宗那些靠不住的江湖人,必须动用自己真正核心的力量,给予其致命一击!
而与此同时,靖北王府别苑内,陈天纵听着灰隼汇报着外面的风波与三皇子派系的反应,脸上依旧是一片“病弱”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獠牙已露,见血方回。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盛京,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