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离去时的车辙声尚未完全消散于夜色,靖北王府别苑周遭那无形的网,却仿佛骤然收紧了几分。秋夜的寒意,不再仅仅来自天气,更源于那一道道隐藏在黑暗深处、冰冷而专注的目光。
陈天纵依旧保持着“伤患”的作息,每日里大半时间卧于榻上,偶尔在院中缓行,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然而,他那达到“识境·观照”巅峰,甚至已然触摸到“域境”边缘的精神力,却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覆盖着别苑及其周边数百丈的范围。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属于皇室暗卫的隐匿者,数量比之前增加了近一倍。他们如同石雕般潜伏在屋顶的阴影、街角的暗巷、甚至是对面宅院虚掩的窗后。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试图穿透别苑的墙壁,窥探他每一刻的真实状态。气息的锁定也更加紧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与压迫感,仿佛只要他流露出丝毫异动,便会引来雷霆般的打击。
这已不仅仅是监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与威慑。皇帝在暂时接受他“婉拒”姿态的同时,显然并未放松警惕,反而加强了管控,如同在囚笼之外,又加固了一层铁栅。
然而,真正让陈天纵眼神微凝的,并非这些皇室暗卫。而是在这层层监视之外,更远处,几股若隐若现、却带着截然不同气息的窥探。
其中一股,气息阴冷晦涩,带着江湖草莽的狠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气,如同隐藏在沼泽中的毒蛇。另一股,则更为飘忽,灵力运转方式与中原武道迥异,带着几分异域的诡秘。还有几股,虽然极力掩饰,但其功法根基中透出的、属于传统大门派的特有韵律,却难逃陈天纵的感知。
玄天宗……以及其他被触动了利益的宗门?
陈天纵心中冷笑。柳公权与三皇子倒台,他们失去了朝中最有力的倚仗与利益输送渠道,更在西山和后续的报复中损失惨重。这笔账,他们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如今见他“重伤”,皇帝态度暧昧,这些潜藏在水下的鳄鱼,便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寻找机会,挽回损失,或是……报复。
几乎就在他感知到这些异常的同时,灰隼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出现在书房内,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阁主,天枢楼急报。”
陈天纵缓缓睁开眼,示意他继续说。
“第一,皇室暗卫的监视力度,于两个时辰前陡然提升,新增人员皆为精锐,布控范围扩大至周边三条街巷。第二,城外三十里处的黑风坳,发现玄天宗长老‘赤发鬼’刘莽及其麾下数十名精英弟子的踪迹,行踪诡秘,目的不明。第三,江南漕帮有异动,其帮主‘翻江龙’石破天近日与数名身份不明的海外修士接触频繁。第四,边军传来密报,北狄王庭有使团秘密南下,路线……疑似指向盛京。”
一条条消息,如同拼图的碎片,在陈天纵脑海中迅速组合。
皇室加紧监控,是预料之中。玄天宗长老潜入京畿,意图不言自明,恐怕是想趁他“病”,要他命。江南漕帮与海外修士勾结?这背后或许有柳党残余势力或是其他觊觎漕运利益的势力在推动。而北狄使团秘密南下……在这个敏感时刻,绝非简单的邦交往来。
这些势力,有的与他有直接仇怨,有的因利益受损而迁怒,有的则可能想趁乱牟利,或是受他人驱使。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盛京,将他陈天纵,围在了中心。
“看来,很多人都觉得,我如今是块可以随意分食的肥肉了。”陈天纵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灰隼眼中厉色一闪:“阁主,是否要提前……”
“不必。”陈天纵抬手制止,“让他们看着,让他们等着。跳得越欢,死得越快。”
他重新闭上双眼,精神力如同潮水般收束回来,不再关注外界那些冰冷的注视。内心那片由无数诗词意境构筑的“诗界”雏形,却在缓缓流转,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深邃。
《满江红》的怒涛,《侠客行》的杀伐,《水调歌头》的超逸,《雨霖铃》的缠绵……种种意境在心间碰撞、融合,与那层“域境”的隔膜发生着愈发激烈的共鸣。
压力,从来都是最好的催化剂。
皇帝的猜忌,宗门的敌视,各方势力的觊觎……这些来自暗处的冰冷注视,非但没有让他感到窒息,反而如同一块块磨刀石,打磨着他的意志,砥砺着他的锋芒。
他需要时间,需要这看似风雨飘摇的宁静,来彻底巩固自身,完成那最后的突破。
“传令下去,”陈天纵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带着一种绝对的冷静,“天枢楼,继续监控各方动向,尤其是北狄使团与海外修士的详细信息。天璇楼,全员进入最高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有任何动作。天玑楼,收缩所有外围产业,人员转入静默。”
“是!”灰隼领命,迟疑了一下,问道:“阁主,那玄天宗的人……”
“跳梁小丑,不必理会。”陈天纵淡淡道,“他们若敢伸爪子,剁了便是。现在……还不是我们主动出手的时候。”
他在等。
等一个契机。
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自己按捺不住,率先露出破绽。
也等自身,将那横亘于前的境界壁垒,彻底冲垮!
暗处的注视,如同悬顶之剑。
而他,则在剑锋之下,从容磨砺着自己的刀。
看最终,是剑落人亡,还是……刀出鞘,斩尽一切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