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什么?!”
“石膏拆了,骨头长好了?”
“那你这三个月,除了躺废了一条胳膊,还长进了什么?!”
陆卫国冰冷刻骨的三连问,如同三颗呼啸而来的炮弹,精准地、残忍地轰击在陆铮刚刚拆掉石膏、还裸露着苍白萎缩伤臂的胸膛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浓重的失望、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否定,瞬间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甘炸得粉碎!
陆铮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父亲那张沉凝如铁、没有一丝温度的脸,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像濒死野兽绝望的嘶鸣。
长进了什么?
除了这条废掉的胳膊……他还长进了什么?
父亲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将他从里到外照得无所遁形!那无数个在昏黄台灯下与剧痛和符号搏斗的深夜,那几何沙盘上密密麻麻的笔痕,那被汗水浸湿又风干的物理笔记……在父亲眼里,难道都只是“躺废了”的证明?都是毫无意义的挣扎?!
巨大的屈辱和被彻底否定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只剩下那条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苍白萎缩的左臂,在极致的愤怒和无助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挣扎的枯叶!
周淑芬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想上前,却被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父子对峙的气场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卫国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冰冷锐利地锁定着陆铮,仿佛在审视一件彻底报废的、毫无价值的残次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的失望。
“说话!”陆卫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打破了死寂,“哑巴了?!刚才不是挺能嚎吗?!告诉我,这三个月,你都干了什么?!除了躺着发霉,除了把自己弄得更废,除了让所有人围着你转,你他妈还干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陆铮早已鲜血淋漓的自尊上!他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父亲,胸膛剧烈起伏,那条颤抖的左臂猛地抬了起来!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想要证明什么的绝望姿态!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却同样因为愤怒而颤抖的右手,死死抓住了自己左臂上那条狰狞的疤痕!指甲深深陷入苍白松弛的皮肤里,几乎要抠进肉里!
“我干了什么?!”陆铮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我干了什么?!我他妈在跟这条废掉的胳膊较劲!我他妈在跟这些该死的符号和公式玩命!我他妈在……”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哽住,猛地指向自己房间的方向,嘶吼道:“……在那些书里!在那些本子里!我他妈没躺着发霉!我他妈没废!”
吼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少年绝望的悲鸣。周淑芬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卫国!你别逼孩子了!铮子他……”
“闭嘴!”陆卫国厉声喝止妻子,目光却依旧如同冰冷的刀锋,死死钉在陆铮脸上,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书?本子?呵!拿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这三个月,躺废了一条胳膊,到底‘长进’了什么狗屁东西!”
那嘲讽的语气,像一瓢滚油,彻底浇在了陆铮濒临爆炸的情绪上!
“好!你看!我让你看!”陆铮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不顾一切的困兽,猛地转身,拖着那条虚弱无力的左臂,踉跄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一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砰!”房门被他用肩膀狠狠撞开!
房间里,昏黄的台灯光晕依旧笼罩着行军床和小桌。几何沙盘静静地躺在桌上,上面还残留着昨夜演算的痕迹。几本崭新的军校教材堆在床头,像沉默的哨兵。
陆铮的目标却不是它们。他冲到行军床边,动作粗暴地用右手一把掀开了枕头!
枕头下,是几本厚厚的、封面被摩挲得有些发亮的笔记本!那是沈念薇的物理笔记!还有他自己在草稿纸上、在几何沙盘边缘演算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公式和推导的稿纸!这些,是他三个月来,在石膏的禁锢和剧痛的折磨下,用意志和汗水一点点垒砌起来的、唯一能证明他没有“躺废”的堡垒!是他向父亲宣战的唯一武器!
他抓起那几本笔记和厚厚一叠演算稿纸,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和希望!他转身,就要冲出房间,将这些“证据”狠狠摔在父亲面前!
然而,就在他冲到门口的瞬间,陆卫国高大而冰冷的身影,已经如同门神般堵在了那里!
陆卫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陆铮手中紧攥的笔记和稿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但转瞬即逝,被更深的冷硬覆盖。他没有让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瞬间将陆铮笼罩!
“拿过来!”陆卫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已经闪电般伸出,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直接抓向陆铮手中那几本笔记!
陆铮下意识地想护住!那是他的堡垒!他的证明!他最后的尊严!
“不……!”
但“不”字刚出口,陆卫国的手已经如同铁钳般,毫不留情地、一把夺过了那几本厚厚的笔记!
“嘶啦——!”
一声刺耳的、令人心悸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在陆卫国粗暴的抢夺下,最上面一本笔记的硬质封面,竟然被生生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几页写满了娟秀字迹和清晰图示的内页被扯破,如同被折断翅膀的蝴蝶,飘然滑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铮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手中那本被撕裂的笔记,看着那飘落的、承载着沈念薇无数心血和他三个月来唯一精神寄托的破碎纸页……一股冰冷的、灭顶般的绝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最后的堡垒……他唯一的证明……就这样……被父亲……亲手撕碎了?!
周淑芬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捂住了嘴。
陆卫国似乎也没料到会撕坏,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看着手中破损的笔记和飘落的纸页,眼神沉凝。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陆铮哥!陆伯伯!你们别吵了!”一个带着哭腔和焦急的清亮声音,猛地从客厅门口传来!
是沈念薇!
她显然是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当她一眼看到陆卫国手中那本被撕裂的、她无比熟悉的物理笔记,以及散落在地的、写满她字迹的破碎纸页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心痛!
“我的……笔记……”她喃喃着,声音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是她多少个夜晚的心血!是她送给陆铮哥唯一的、无声的支持!现在……却被这样粗暴地毁掉了!
沈念薇的突然出现和那瞬间涌出的眼泪,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破了客厅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对峙气氛。
陆铮猛地转过头,看到沈念薇惨白的脸和夺眶而出的泪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最后的一点尊严和堡垒,不仅被父亲撕碎,还在她面前被彻底践踏!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灭顶的绝望,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陆卫国的目光,从手中破损的笔记,缓缓移向门口泪流满面的沈念薇,又扫过儿子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绝望的脸庞。他紧抿的唇线绷得像刀锋,下颌的肌肉微微抽动。客厅里只剩下沈念薇压抑的啜泣声和周淑芬惊恐的抽气声。
陆铮的目光,空洞地掠过父亲手中那本被撕裂的笔记,掠过地上散落的、如同他破碎尊严般的纸页,掠过沈念薇满是泪痕的脸……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小桌上,那堆崭新的军校教材最上面一本——深绿色封面,印着烫金大字的《陆军初级指挥学院招生考试复习大纲(内部资料)》。
他像是被什么击中!猛地想起什么!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地扑到小桌边,右手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颤抖,抓起那本《复习大纲》,粗暴地翻开扉页!
扉页上,一行用蓝黑色钢笔写下的、刚劲有力、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
“三个月,骨头长好,脑子更要长进!”
字迹是父亲的!是他亲手写下的命令!
“脑子更要长进……”陆铮死死盯着那行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讽刺和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绝望,“……长进?哈哈……长进?!”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堵在门口、脸色沉凝的父亲,将手中那本《复习大纲》高高举起,指着扉页上父亲亲手写下的字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泣血般的、最后的控诉和质问:
“这就是你要的长进?!”
“这就是你亲手写下的命令?!”
“然后……你亲手撕了它?!”
吼声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响!带着滔天的愤怒、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和无尽的讽刺!
陆卫国高大的身躯,在陆铮那泣血的控诉和直指扉页的动作下,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愕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震动,落在了那本被他亲手写下命令、此刻却被儿子当作控诉证据高高举起的《复习大纲》上!
那行他亲手写下的、力透纸背的“脑子更要长进”,此刻在儿子泣血的质问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荒谬!
陆铮吼完最后一句,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不再看父亲瞬间剧变的脸色,不再看地上破碎的笔记,也不再看泪流满面的沈念薇。他像一具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猛地将那本《复习大纲》狠狠摔在地上!
沉重的书本砸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最后的丧钟!
然后,他拖着那条苍白、萎缩、象征着耻辱和失败的左臂,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猛地撞开挡在门口、似乎还在震惊中的陆卫国,像一道绝望的、被狂风撕碎的影子,踉跄地、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家门,一头扎进了门外深冬凛冽的、漫天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