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殿那沉重压抑的气氛,让众人即便退出殿外,依旧附着在每个人身上,挥之不去。
南承洲几个人沉默地走在宫道上,夜色深沉,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他们脸上的表情映照得晦暗不明。
率先打破这死寂的是南承钰。他母妃近期位分被降,此刻见太子失势,虽心中惴惴,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他刻意放缓脚步,凑到魂不守舍的南承瑜身边,语气压低、却难掩恶意的阴阳怪气。
“五弟,”南承钰扯了扯嘴角,“听闻十五弟这次伤得极重,怕是……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说起来,他前些日子还总往你那儿跑,跟你最是亲近,如今他遭此大难,你这心里……怕是比我们这些哥哥更要难受上几分吧?”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字字如刀狠狠扎在南承瑜的心口。
南承瑜停住脚步,霍然转头看向南承钰。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嘴唇紧抿,一双总是沉静专注于器械的眼睛里,正燃烧着怒火和愤懑。
直盯着南承钰,尚未开口,旁边的南承亦先看不下去了。
南承亦性子相对敦厚些,他蹙着眉,出声制止。
“三哥!慎言!允堂也是我们的弟弟,如今他受伤躺在里面,我们做兄长的,岂能在此说这等风凉话!”
南承钰被驳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反唇相讥,南承瑜却已冷冷开口。
“三哥有功夫操心别人,不如先顾好自己府上的糟心事,还有你宫里那位母妃。”南承瑜目光冰冷的在南承钰和南承珉脸上扫过,“今日父皇的怒火你们都看到了,太子尚且如此,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头上?诸位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话一出,南承钰的脸色瞬间变得阴冷难看。
一旁没说话的南承珉也是神色一僵,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一直沉默寡言、跟在最后的南承阳此时却嗤笑一声,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不忿与讥讽。
“五哥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咱们那个父皇,还真是……偏心到没边了。太子,呵,我们尊贵无比的太子二哥,亲手把允堂害成那副模样,文武之路俱废,这辈子算是毁了!结果呢?仅仅是禁足东宫,罚停政务?还由他‘亲自处置’?说来说去,不就是舍不得重罚,想着法儿要饶过他这一回吗?!”
“允堂才多大?他做错了什么?就活该成为他们父子之间信任博弈的牺牲品?!”
站在南承阳身旁,一直未曾开口的大皇子南承洲,虽依旧沉默,但那紧抿的唇线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深以为然,清楚地表明了他内心的想法与南承阳并无二致。他们都是不受重视的皇子,平日里对太子的敬畏之下,何尝没有积压着不甘与怨气?此刻见太子错处不倒台,那点怨气便忍不住冒了出来,连同对父皇明显偏袒的不满,一起发酵。
走在前方稍远处的南承耀,将身后兄弟们这充满火药味的争执尽数听在耳中。他脚步未停,沉稳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些兄弟,有的落井下石,有的愤愤不平,有的冷眼旁观,都在权力的阴影下露出了面目。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去年秋猎,允堂举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跑到他马前,扬起那张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小脸,眼睛弯成了月牙,献宝似的对他说。
“十一哥!你看!它受伤了,我们带回去让太医看看吧!”
那笑容干净纯粹,不掺一丝杂质,与这宫廷里的阴霾格格不入。
那个孩子,从未因他母族势微或他本人不得圣心而对他有丝毫轻视,总是“十二哥”、“哥哥”地叫着,全然的信任着他。
南承耀的脚步微微一顿。
身后的争执声还在继续,南承钰的刻薄,南承瑜的反唇相讥,南承阳的不平,南承亦无奈的劝阻……像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让他心烦意乱。
他忽然觉得,去计较父皇的偏心,去揣测太子的下场,去担心下一个会轮到谁,都毫无意义。那个躺在病榻上,可能永远失去奔跑跳跃能力的孩子,才是这场斗争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南承耀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将胸中的浊闷尽数吐出。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回头理会身后那群依旧在喋喋不休、各怀心思的兄弟,而是径直转向了通往允堂所在偏殿的那条宫道。
与身后那混乱、充满负能量的氛围划清了界限。
无论如何,他得去看看那个孩子。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他还醒了还好。这冰冷的皇宫里,总该还留存着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哪怕,它微弱的如同风中之烛。
南承耀的身影逐渐融入更深的夜色中,将那些充满算计与怨怼的争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