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稳步推进,像一艘终于校准了航向的船。山色逐渐习惯了这种被“锚点”分割的节奏,甚至开始在自己的工作方法中融入从流的某些模式。她给自己设定了更细小的节点,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区分任务的优先级,办公桌前所未有的整洁,仿佛外在的秩序能带动内心的条理。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被纳入清单和计划的。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下午。
山色正在整理会议纪要,从流坐在她斜对面,和另一位同事低声讨论着下一季度的预算。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恰好落在从流握着钢笔的手上。
山色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支笔。笔尖在纸面流畅地滑动,从流的手指修长,骨节并不明显,却透着一种稳定的力量感。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忽然,从流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讨论的声音顿了顿,抬起眼。
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山色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假装专注于自己的屏幕,指尖却微微发麻。她能感觉到从流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转开,继续刚才的讨论。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山色都有些心神不宁。那短暂交汇的目光,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寻找从流的身影,会在听到她声音时下意识地屏息,会在她靠近时,闻到那抹清冽的、独属于从流的气息时,感到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是一种陌生的、脱离掌控的感觉。
它不像工作压力那样可以拆解,不像截止日期那样可以量化。它无声无息,却具有强大的偏移力,扰乱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内心秩序。
周五晚上,项目组有个小型庆功宴,庆祝阶段性的目标达成。餐厅氛围很好,大家都很放松,喝了些酒。山色酒量很浅,只小酌了半杯红酒,就觉得脸颊发烫。
从流坐在她对面,被几个同事围着说话。她似乎也喝了一点,眼尾泛着淡淡的红,比平日少了几分锋利,多了些慵懒。灯光下,她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很白,眼神像是落入了碎星。
山色看着那样的从流,感觉心跳又快得不正常。她借口去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和有些慌乱的眼神,心里警铃大作。
这不正常。这超出了同事、甚至旧友的界限。
她回到座位时,庆功宴已近尾声,大家开始陆续离开。山色拿起自己的包,正准备和众人一起走,从流却走了过来。
“你住西边吧?我顺路,送你。”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点微醺的随意。
“不用了,我……”山色下意识想拒绝。
“你喝酒了,”从流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而且,你看起来有点晕。”
最终,山色还是坐上了从流的副驾驶。车内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空调温度打得很舒适。夜晚的城市流光溢彩,车窗像一块巨大的荧幕,放映着无声的电影。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的张力。
在一个红灯前,车缓缓停下。从流的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轻轻敲打着节奏。山色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手上。
就是这只手,递给她温热的姜茶;就是这只手,在她熬夜睡着时为她披上外套;就是这只手,在便签纸上画出清晰的路径,一次次将她从混乱中打捞出来。
鬼使神差地,山色几乎要伸出手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象征着稳定与牵引的手指。
就在她的指尖微微抬起的一瞬,绿灯亮了。
从流挂挡,轻踩油门,车辆重新汇入车流。那个疯狂的念头像潮水般退去,留下山色一后背的冷汗和后知后觉的心惊。
她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指,指甲陷进掌心。
“到了。”
车在她公寓楼下停稳。山色低声道谢,伸手去解安全带,手指却因为慌乱有些笨拙,按了几下都没按开。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安全带弹开。
那触碰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像一道电流,瞬间窜过山色的四肢百骸。她猛地缩回手,脸颊滚烫。
“谢谢……我上去了。”她几乎不敢看从流,匆忙打开车门。
“山色。”
从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沙哑。
山色站在车外,夜风拂面,却吹不散脸上的热度。她回过头。
从流看着她,车窗缓缓上升,隔断了车内温暖的灯光和她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暗影中显得格外深邃。
“周一别迟到。”她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和此刻低沉的声音,都只是山色的错觉。
“……嗯。”山色点了点头,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走进了公寓大楼。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抬手看着刚才被从流碰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工作清单可以管理,截止日期可以追赶,甚至拖延的习性也可以慢慢驯服。
可是,从流。
山色闭上眼,内心一片混乱。这个她无法归类、无法计划、更无法拖延面对的感情,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强势地偏移了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世界。
而她,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