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声提前两天回来了。
满天秋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摄影棚拍摄一组封面照。手机在助理手中震动不停,最后小雨不得不打断拍摄,快步走到满天秋身边低语:“寒声老师回来了,现在在你公寓楼下。”
满天秋甚至没有卸妆,只匆匆披上外套就往外走,留下整个团队面面相觑。经纪人追上来想说什么,但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两小时,最多两小时必须回来。”
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交错滑过,满天秋的心跳比车速更快。她想象着寒声站在她公寓楼下的样子——风尘仆仆,带着纽约的寒意和一路奔波的疲惫。
车还未停稳,她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寒声靠在她公寓楼前的梧桐树下,脚边放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手中拿着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方形物体。
“你应该告诉我。”满天秋下车,快步走向她,“我可以去接机。”
寒声抬起头,眼中有着长途旅行的倦意,但更深处是某种躁动不安的火花:“等不及了。”
她们一起上楼,电梯里沉默而充满张力。满天秋能感觉到寒声身上散发出的能量,像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进入公寓,寒声没有客套,直接走向客厅中央,将那个方形物体放在茶几上,小心地拆开包装。
是一幅画。
画面中央是两个相互缠绕的人形,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描绘,却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她们的身体部分融合,部分分离;一些部位描绘得栩栩如生,另一些则简化为纯粹的线条和色彩。最震撼的是颜色——深蓝与暖金的交织,墨黑与猩红的碰撞,形成一种既冲突又和谐的美感。
“这是...”满天秋屏住呼吸。
“《重逢》。”寒声的声音低沉,“我在纽约最后一晚画的。一夜未眠。”
满天秋走近细看,发现画中人的面容依稀可辨是她们二人,但又不是简单的肖像。它更像是一种精神的融合,两个灵魂在画布上相遇的状态。
“我想你。”寒声突然说,声音里有一种陌生的直白,“在纽约的每一刻。这种想念几乎让我无法工作,无法思考。”
满天秋转身面对她,发现寒声眼中那种她熟悉的控制感正在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危险的坦诚。
“我也想你。”她轻声回应,“每一天。”
寒声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不只是想念。是一种...渴望。渴望看到你,听到你,触摸你。”
她的手指轻轻抬起,停在满天秋脸颊旁,却没有真正触碰:“在纽约的酒店里,我半夜醒来,确信我闻到了你常用的那种洗发水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幻觉,但我宁愿相信你真的在那里。”
满天秋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这是寒声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情感,没有隐喻,没有艺术化的包装。
“然后呢?”她轻声问。
“然后我开始画这幅画。”寒声的手指终于落下,轻触她的脸颊,指尖冰凉却带来灼热的触感,“画的时候,我听见颜色在尖叫,形状在哭泣。它们说‘回去,回到她身边’。”
这种表达方式如此符合寒声的本质——即使是最私密的情感,也要通过艺术和幻觉来传达。但满天秋理解了其中的真实。
她握住寒声的手,将那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你现在回来了。”
寒声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这是满天秋从未见过的神情:“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这种...需要。”寒声的声音几乎耳语,“我从未如此需要另一个人。它让我感觉自己正在分裂。”
满天秋引领她走到沙发前坐下,双手仍紧握着她的手:“也许不是分裂,而是扩展。”
窗外,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公寓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在她们周围投下柔和的光晕。
寒声突然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纽约的最后一周,我几乎无法完成任何作品。每一笔都变成你,每一抹色彩都让我想起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你笑起来时眼角细微的纹路。”
她停在窗前,背对满天秋:“我甚至开始画你的幻觉。在酒店的墙壁上,在餐厅的桌布上,在飞驰而过的出租车车窗上。”
满天秋走近她,站在她身后,没有触碰,只是靠近:“那让你困扰吗?”
“它让我恐惧。”寒声转身,眼中是真实的恐慌,“我一直以为我的幻觉是艺术的一部分,是我独特感知的延伸。但这一次...这一次它们只关于一个人。这感觉像是失控。”
“也许,”满天秋轻声说,“失控不一定是坏事。”
寒声凝视着她,然后突然俯身,从行李袋中拿出一个素描本,快速翻到某一页,递给满天秋。
页面上是无数个满天秋——微笑的,沉思的,忧郁的,生气的。有些描绘得细致入微,有些只是几笔勾勒的轮廓。一页又一页,全是她在不同情绪、不同状态下的样子。
“这些是...”满天秋翻看着,被其中的数量和强度震撼。
“我在纽约画的。”寒声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平静,“每一次想你,我就画一张。最后多到数不清。”
满天秋合上素描本,将它放在一旁。然后她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伸手轻轻解开寒声束在脑后的发髻,让那些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
“你不需要害怕,”她说,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寒声的长发,“我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这不会让我们变弱,只会让我们...更完整。”
寒声闭上眼睛,似乎在这个触碰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宁。当她再次睁眼时,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情感。
“我想画你,”她说,“不是肖像,不是隐喻。我想画我们之间这种...无法命名的东西。”
“现在?”满天秋微笑。
“现在。”寒声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创作的火焰,但这一次,它温暖而非危险。
她们将客厅清出一片区域,寒声从行李袋中取出便携画具。但这次她选择的不是画笔,而是直接用手。
“过来。”她示意,将颜料直接挤在调色板上——深蓝,暖金,墨黑,猩红,与那幅《重逢》相同的颜色。
满天秋走近,寒声却摇摇头:“不,就这样站着。看着我如何创造我们。”
她将双手浸入颜料,然后开始在一块准备好的画布上作画。手指,手掌,甚至手腕都成为工具,在画布上留下狂野而充满感情的痕迹。
“这是我在纽约的孤独。”她抹上一片深蓝。
“这是我想念你时的温暖。”加入暖金。
“这是我害怕失去自我的恐惧。”墨黑交织。
“这是我渴望触碰你的冲动。”一抹猩红划过。
满天秋静静地看着,被这种原始而直接的创作方式震撼。这不是那个控制一切的天才画家,而是一个用本能和情感在表达的普通人。
随着创作的进行,寒声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变得更加专注,更加温柔。她不再仅仅使用颜料,而是开始加入其他材料——一点金粉代表她们的通话,一片从纽约带回的枫叶象征距离,甚至有一根她的头发,轻轻按在未干的画面上。
两小时后,她停下动作,后退一步,呼吸因投入而略显急促。
画布上是一片色彩的漩涡,比《重逢》更加抽象,却更能传达情感。它不像任何具体的形象,却让人直观地感受到连接、思念、恐惧与渴望。
“它没有名字。”寒声说,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
满天秋走上前,轻轻握住那双创造过无数杰作的手,颜料沾染了她的指尖。
“就叫它《须尽欢》吧。”她轻声说,“就像我们小说的名字——人生苦短,应当尽情欢乐。”
寒声抬头,眼中的阴霾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接纳:“《须尽欢》。”
她们站在新完成的作品前,双手交握,颜料在彼此指尖交融。窗外,城市的灯光如星河般蔓延,而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两个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我不再害怕了。”寒声轻声说。
“我知道。”满天秋微笑,“因为我也会害怕。但我们会一起面对。”
那一夜,寒声没有回自己的工作室。她们坐在满天秋的公寓里,分享着一盒新买的山楂糕,聊着分离三周里的点点滴滴。那些通过短信和视频未能完全传达的情感,在面对面中终于找到了完整的表达。
凌晨时分,满天秋在沙发上睡着,头轻轻靠在寒声肩上。寒声没有移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睡颜,然后在速写本上画下这一刻——不是出于幻觉,不是出于创作的冲动,只是出于想要记住这个简单而珍贵的瞬间。
当晨曦透过窗帘洒入室内,寒声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有些破碎是为了重构,有些失控是为了找回真正的自己。”
然后,她轻轻在熟睡的满天秋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如同封印一个温柔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