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水,转眼到了京中一年一度的盛大庙会如期而至。
依循旧例,此夜金吾不禁,特许百姓通宵游乐。以示天子与民同乐,共享太平盛世。
宫中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番热闹。
皇后早几日便向郗砚凛建言,不若让太子与阿瑞也去见识一番市井繁华,体察民情。
郗砚凛沉吟片刻,便也应允了,只是这安保之事需做得万无一失。
是夜,华灯初上,朱雀大街至曲江池一带早已是人声鼎沸,灯火如昼。
各色摊位鳞次栉比,叫卖声、欢笑声、杂耍吆喝声不绝于耳。
街上各种小吃:糖人、胡饼、烤肉、馎饦……勾得人食指大动。
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在熙攘人流中缓缓而行。车内,太子努力维持着储君的沉稳,但那双好奇的眼睛却不住地透过细竹帘缝隙向外张望。
阿瑞更是兴奋得坐不住,扒在窗口,小嘴张得圆圆的,不住地发出“哇”、“呀”的惊叹声。
蔺景然看着两个孩子的高兴模样,偶尔低声为他们解说一两句街景。
郗砚凛的膝上摊着一份蔺景然方才路上买的民间雕版印制的粗劣话本,蔺景然美其名曰体察民风。
马车在距离最喧闹处稍远的一个僻静巷口停下。
早已候在此处的暗卫傅玄笑嘻嘻地行礼:“主子,夫人,这边都安排妥了,尽管放心游玩。”
郗砚凛颔首,下车后伸手扶着蔺景然下车。随后,蔺景然牵着阿瑞,太子紧随其后,一行人融入了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
刚一进入主街,声浪与热气便扑面而来。阿瑞被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吸引住了,看着老艺人用糖稀飞快地吹出栩栩如生的生肖动物,眼睛都直了。
郗砚凛对傅玄使了个眼色,傅玄会意,上前掏出几个铜板,给阿瑞和太子一人买了一个糖人。
太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了那只糖捏的小马。阿瑞则举着一条糖龙,高兴得直蹦跶。
蔺景然则被一旁卖绢花的摊子吸引了。那绢花做得极精巧,几可乱真。
她拿起一支海棠绢花在鬓边比了比,回头笑问郗砚凛:“好看吗?”
灯火阑珊处,她笑靥如花,人比花娇。郗砚凛眸光微动,还未开口,旁边的傅玄已经抢着嬉笑道。
“夫人您戴什么都好看!主子,您说是不是?”
傅玄说着还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郗砚凛。郗砚凛横了傅玄一眼,后者立刻缩脖子噤声。
郗砚凛懒懒道:“尚可。”
说罢,他从荷包里取出碎银,买下了那支绢花,递给她。
蔺景然嫣然一笑,接过绢花,她自己不戴,反而踮起脚尖,轻轻簪在了郗砚凛的襟口上。
郗砚凛玄色衣袍上蓦然多了朵娇艳的海棠,傅玄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太子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连周围几个扮作寻常百姓的暗卫都赶紧低下头去。
郗砚凛身体一僵,低头看了看襟前的花,又抬眼看向恶作剧得逞、正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蔺景然。
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竟也就任由那花簪着,没有取下。
“哇!父……爹爹!那边有猴子翻跟头!”阿瑞拉着太子的手就往一个杂耍班子那边挤。
郗砚凛蹙眉不悦地朝傅玄使了个颜色。人群中,立刻有数名百姓装扮的暗卫不着痕迹地护了过去,隔开过于拥挤的人流,形成一个安全的包围圈。
而那杂耍班子确实精彩,钻火圈、顶碗、猴子骑羊……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喝彩。
阿瑞看得目不转睛,太子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与阿瑞低声交流几句。
蔺景然站在郗砚凛身侧,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模样,轻声道:“陛下瞧,这才是真正的盛世气象。”
郗砚凛看到百姓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孩童眼中纯粹的好奇与快乐,市井之间蓬勃的生机。
这远比奏章上冰冷的数字和颂词更直观,更动人。他心中微微触动,面上依旧平淡:“嗯。百业兴旺,民生安乐,方是根本。”
看完杂耍,一行人又随着人流慢慢往前逛。阿瑞对什么都好奇,一会儿要买面人,一会儿要尝新出炉的胡麻饼。
太子则对一些卖笔墨纸砚、古籍拓片的摊位更感兴趣。
郗砚凛不多言,默许着,傅玄和暗处的侍卫们便忙不迭地付钱、拿东西、清路。
四人行至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前,蔺景然停步,指着一条谜面念道:“‘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打一字。”
她歪头想了想,笑问郗砚凛,“陛下可知是何字?”
郗砚凛扫了一眼:“秋。”
“陛下英明。”蔺景然笑道,又指着另一条。“那这个呢?‘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这次不等郗砚凛回答,旁边的太子沉吟道:“可是‘日’字?”
摊主立刻笑道:“这位小公子好生聪慧!正是‘日’字!”说着便取下一盏小巧的兔子灯作为彩头送给太子。
太子接过灯,脸上露出难得的、属于少年的腼腆笑容,转而将灯递给了眼巴巴望着的阿瑞:“给弟弟玩吧。”
阿瑞欢呼一声,宝贝似的抱住了兔子灯。郗砚凛看着兄弟友睦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夜色渐深,人流却愈发汹涌。忽然,前方似乎起了什么骚动,人群一阵拥挤。
傅玄低喝一声,数名侍卫迅速收拢,将四人护在中间。不过片刻,傅玄便回来了,笑嘻嘻道:“主子,夫人,没事儿!就是两个醉汉争道,拌了几句嘴,已经被巡街的金吾卫带走了。”
郗砚凛面色一沉,虽是小插曲,也让他失了继续闲逛的兴致。他看了看面露疲色的阿瑞和虽仍兴奋但也已显倦意的太子,道:“时辰不早,回了。”
一行人便朝着马车停靠处走去。
阿瑞玩累了,抱着兔子灯,由一名强壮的侍卫稳稳抱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太子则安静地跟在父亲身侧。
郗砚凛走着,忽觉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侧头看去,蔺景然指了指旁边一个卖冰镇蔗浆的小摊,眼中带着些许期待,像极了寻常人家想要夫君买零嘴儿的妻子。
郗砚凛:“……”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市井粗饮有何吸引力,但看着她那眼神,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对傅玄点了点头。
傅玄跑去买了几杯回来。蔺景然接过一杯,满足地小口喝着。
冰凉清甜的滋味让她眯起了眼。她还将一杯递给太子:“煜儿也尝尝?”
太子犹豫了一下,看向郗砚凛。郗砚凛淡淡道:“浅尝辄止。”
太子这才接过,小心地喝了一口,眼中也露出一丝新奇。
回到马车旁,傅玄仔细检查了四周,方才请主子们上车。
马车缓缓启动,将身后的喧嚣与璀璨灯火渐渐隔绝。
车内,阿瑞早已睡得香甜,太子也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蔺景然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轻声道:
“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郗砚凛低头她带着笑意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依旧簪在自己襟前的那朵绢花海棠。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蔺景然微微一愣,随即莞尔,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马车驶入寂静的宫道,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盛世繁华的烟火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而掌心传来的温度,则比那万家灯火更令人心安。
暗处,暗卫统领傅玄打了个哈欠,对旁边的侍卫统领熊猛低笑道:“瞧见没?咱们主子今天可是破天荒了。”
熊猛挠挠头,憨厚地咧嘴一笑:“俺就觉得,陛下笑起来真好看。陛下高兴,俺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