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阿瑞玩闹间差点被妫修仪责怪,朝堂中,郗砚凛正为妫修仪娘家伤神。
看着桌上摊开的弹劾妫家的奏折,良久,郗砚凛冷冷道:
“妫家……朕倒是小瞧了他们。”
妫修仪之父,工部侍郎妫鹏远,其族籍老家青州,妫氏一族俨然已成地方一霸。
强占毗邻良田数百顷,扩充自家庄园,致使数十户农家流离失所,诉状递至州府,竟被压下不提。
其家奴依仗主家权势,在青州城内欺行霸市,向各商铺收取所谓保护费,稍有不从便打砸抢掠,气焰嚣张。
更令人发指的是,妫家旁支一嫡子,光天化日之下于街市瞧中一卖绣品的良家女,竟直接命家奴强抢入府,欲纳为妾室。
女子家人上门理论,反被乱棍打出,扬言“能进妫府是尔等福气”。
妫家人出门,竟仿效官员清道,要求平民百姓回避,排场之大,堪比王侯。
与人发生些许口角,便公然叫嚣。
“我家族妹乃是宫中修仪娘娘,尔等贱民,还不速速退避!”
其在青州修建的祖宅,规模宏大,雕梁画栋,竟逾制使用了唯有皇家方能使用的龙凤纹饰及金漆彩绘,僭越之心,昭然若揭。
不仅如此,妫家还暗中开设赌场、妓院。
并以此为据点,行包庇纵容、收取巨额保护费之实,将青州灰色产业牢牢掌控手中。
其家族子弟外出消费,常常拖欠商户货款,甚至数月不结。
有酒楼掌柜因不肯再赊账,竟被妫家恶奴打砸店铺,重伤卧床。
为争夺一处所谓风水宝地修建别院,妫家竟强行要求一块地上的几家农户迁走祖坟。
农户不肯,妫家便趁夜派人强行挖掘,尸骨抛散,民怨沸腾,却求助无门。
妫家一子弟纵马于闹市疾驰,撞翻摊位,踏伤路人,非但不下马救治,反而扬鞭斥责百姓挡路,扬长而去。
桩桩件件,可谓恶行累累,将仗势欺人、鱼肉乡里诠释得淋漓尽致。
“好一个诗礼传家的妫氏,好一个温良恭俭的修仪娘娘的母族!”
张德海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息怒。如今证据确凿,是否……”
郗砚凛:“朕记得,前几日,妫修仪的芷梅轩那边,似乎还不甚安分?”
张德海心领神会:“五殿下玩闹间差点撞到妫修仪娘娘,差点被妫修仪娘娘呵斥,颖妃娘娘当时便挡了回去,妫修仪娘娘未占得便宜。”
“呵。自己立身不正,母族恶行罄竹难书,倒还有心思在后宫寻衅,拿稚子作伐。妫鹏远其人,能力平平,却最是钻营。其长子妫宏,现任京畿卫一个小小的巡城校尉,听闻也是惹是生非的主。”
郗砚凛淡淡道,“去查查,这位妫校尉近日可有‘佳绩’。”
“是。”张德海躬身应下,心中明了,陛下这是要将妫家内外查个底掉,连根拔起。
不出两日,关于妫宏的奏报便呈了上来。
此子仗着姑姑是妫修仪,父亲是侍郎,在京中也是横行霸道。
前几日因在酒楼与人争抢歌妓,竟大打出手,将一位进京赶考的举子打断了腿。
事后非但不思悔过,反而被其父妫鹏远紧急运作,试图压下此事。
更是火速修书一封,递入宫中,欲通过妫修仪向陛下求情,妄图息事宁人。
而那封家书的副本,此刻正躺在郗砚凛的案头。
信中,妫鹏远对儿子恶行轻描淡写,只说是“年少气盛,些许误会”。
反而大肆强调对方“冲撞官眷,藐视朝廷” 。
重点则在于恳请妫修仪“务必于御前美言,念及妫家往日忠心,宽宥宏儿此次”。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嚣张和对皇权的轻视。
几乎同时,另一封来自妫鹏远之妻、妫修仪生母的密信,也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芷梅轩。
这封信语气则更为急切直白,除了要求女儿务必想办法救哥哥。
更是暗示:“……家中近日似有风波,恐有小人作祟。
我儿在宫中,当更为警醒,若有机会,或可……
寻些错处,若能令那位盛宠的……
稍有挫折,转移圣心注目,或可解家中之困……”
芷梅轩内,妫修仪读完两封家书,脸色煞白,手指冰凉。
她深知自家父兄是何等货色,却也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父亲的信让她恐慌,母亲的信则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去构陷宠妃?她并非虎狼般恶毒的人。
可她又能如何?
若家族倾覆,她在这深宫之中,失了母族支撑。
她自打东宫到如今,又无过硬恩宠,还有一个年岁尚小的三公主……
日后处境可想而知。
她这里正心乱如麻,惶惶不可终日,另一边的明曦宫,却依旧是另一番光景。
阿瑞很快从那日的小小惊吓中恢复过来,他开始尝试捏各种小动物,虽然依旧歪歪扭扭,却乐此不疲。
他还郑重其事地给他的所有玩具都起了名字,并安排了复杂的“亲戚关系”。
整日里忙着给“虎爷爷”和“马叔叔”主持“家务”。絮絮叨叨,自得其乐。
他看到殿角插着的风车随风转动,他坚定地认为里面有“风精灵”在推。
时常对着风车嘀嘀咕咕,试图和“精灵”商量事情。
廊下光洁的青石板成了他巨大的画布,用毛笔蘸了清水,画太阳、画小鸟、画他心中的一家三口。
虽然画完不久便被太阳晒得无影无踪,他却毫不在意,认为这是“把画送给太阳公公看了”。
他甚至偷偷将蔺景然喝的茶、自己的牛乳和蜂蜜水混合在一起,调制所谓的“神仙水”。
声称喝了能变得聪明又厉害,幸而被宫人及时发现拦下。
御花园角落里几株顽强的蒲公英成了他的许愿池,鼓着腮帮子用力吹散,大声许下吃糕点和希望父父开心的愿望。
披着锦被当大将军披风,挥舞木剑“保卫”明曦宫更是每日必备的功课。
而他最大的快乐,依旧是在阳光晴好的午后,在宫巷里无忧无虑地奔跑欢笑,探索着这个在他眼中充满无限奥秘的世界。
蔺景然远远看着,目光温柔。
她虽从张德海隐晦的提点中,隐约感知到前朝似乎因妫家之事起了风波。
也猜到那日妫修仪的刁难或许与此有关,但她并未过多担忧。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相信那位理性至上的帝王能处理好一切。
只要不波及她的孩子,不触犯她的底线,她乐得清闲。
这倒有几分似宠妃?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些许意料。
妫修仪在极度惊恐和焦虑中煎熬了几日,甚至真的病了一场。
期间,她或许幻想过挺而走险,或许无数次设想如何构陷蔺景然。
但最终,理性、或者说怯懦以及对家族彻底失望的寒心,压过了兵行险着的冲动。
她称病闭门不出,连日常请安都免了。
而郗砚凛,在掌握了确凿证据后,并未立刻发作。
他在等,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等某些人自己跳得更深。
大人间的世界小孩不清楚。阿瑞依旧是个很会玩的小孩。
这日午后,院中,阿瑞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水缸。努力踮着脚,把耳朵贴上去,小眉头紧锁,似乎在倾听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郗砚凛走过去,只听阿瑞喃喃自语:
“缸缸说……它说它肚子里有回声……
嗡嗡嗡……像有很多小蜜蜂在开会……”
郗砚凛:“……”
张德海悄声跟上,低声请示:“陛下,妫家那边……”
郗砚凛目光掠过远处层叠的宫殿檐角。
“网该收了。先从京畿卫那个妫宏开始。告诉大理寺,依法严办,不必顾忌。”
“那……宫里?”张德海意有所指。
郗砚凛瞧了一眼阿瑞,低声冷冷道:“妫修仪既病了,就让她好生静养。非诏,不得出。”
郗砚凛心中暗道:嗯,胡闹归胡闹,但可爱也是真可爱,也不能真的看着阿瑞不能在宫中自在玩乐?回头蔺景然那个不省心的又该闹着皇宫不是她家,她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