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砚凛淡淡道:“宣他到思政殿。”
蔺景然望了郗砚凛一眼,转向阿瑞温和地说:“瑞儿,时候不早了,让乳母带你去睡吧,明日再玩也不迟。”
阿瑞脸上虽流露出些许不情愿,但见父母神情严肃,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从地让乳母牵着手离开了。
郗砚凛回到思政殿内,不久,柳相便疾步走了进来。他一见到郗砚凛,立刻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郗砚凛虚扶他一把:“柳相深夜入宫,所说的十万火急、关乎社稷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柳弈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用深色布帛严密包裹的狭长物件,双手恭敬地举起:
“陛下,老臣……老臣今日整理家中旧籍,在先父遗物里偶然发现了此物。
看了其中的内容,惊惧万分,不敢有丝毫耽搁,特来呈给陛下。”
侍立一旁的张德海上前接过那布包,小心地解开。
里面露出一本纸张泛黄发脆、边角磨损严重的古籍。
封面上没有字迹,却散发着一股陈年旧纸混合着淡淡药草的怪异气味。
郗砚凛问道:“这是何物?”
柳弈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悲切:
“陛下,这是……这是前朝逆党赫连家那本《百蛊秘录》的……一部分残卷。
老臣万万没想到,先父……先父他竟然私藏了这等邪物,老臣有罪啊。
治家不严,竟让这等祸国之物留存世上几十年而不自知,恳请陛下治罪!”
郗砚凛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柳相的先父,也是大邺朝的栋梁之臣,一生清廉。
柳相此举,可称大义灭亲,何罪之有?起身回话吧。”
“谢陛下!老臣发现此物后,立刻联想到前些日子北苑地动现出的枯骨,还有宫中近来发生的种种风波……
只怕都与这本邪录脱不了干系。
老臣心中惶恐,夜不能寐,唯恐还有余孽借此兴风作浪,危及陛下,祸乱国家。
因此一刻不敢耽误,特来呈献,望陛下明察。”
郗砚凛合上残卷:“此事朕知道了。夜色已深,柳相先回府休息吧,今日之事,朕自有主张。”
柳相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郗砚凛已无意继续谈论,只得躬身告退。
郗砚凛见完柳相又到了明曦宫。
蔺景然听了郗砚凛说着关于思政殿的事。慢条斯理地说:“柳相真是……忠勇可嘉。这么烫手的东西,也敢往宫里送。”
郗砚凛侧目看她:“爱妃觉得,他是忠是奸?”
蔺景然嫣然一笑:“臣妾只觉得,这月饼吃得有些腻了,陛下,明日我们吃些清淡的可好?”
郗砚凛看着她巧妙岔开话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便不再追问。
第二天早朝。
刚商议完蜀地赈灾的后续事宜,就有好几位官员相继出列。
言辞恳切地赞扬柳相鞠躬尽瘁、公忠体国,更为他大义灭亲、主动呈献家族秘藏邪书的高尚节操所感动。
联名上书,恳请郗砚凛嘉奖柳相,以表彰他的忠诚,匡正风气。
“柳相此举,朕心甚慰。
不过,嘉奖之事,容后再议。
当前最要紧的,是彻底查清这本邪录的来源、流散之处,以及……是否已有宵小之辈借此作恶,祸乱宫廷。”
柳相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圣明,老臣也认为,清查余孽、杜绝后患才是第一要务。老臣愿全力配合陛下清查,绝无半点隐瞒。”
郗砚凛微微点头,不再多言,转而商议起其他朝政事务。
退朝后,傅玄早已等候在书房内。
“情况如何?”
“陛下,那本残卷的纸张和墨迹,经过多方验证,确实都是几十年前的旧物,并非新近伪造。”
郗砚凛目光一凝:“果真如此?”
“但是,那附着在上面的奇异药草气味,并非来自纸张和墨锭本身,而是后来浸染上去的。
而且经过辨认,那气味与北苑枯骨衣物上检出的花粉,以及……柳相昨日呈书时,袖口沾染的些许香料余味,系出同源。”
“很好,傅玄,继续查。”
“是。”傅玄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傍晚时分,蔺景然派人送来一盏冰糖炖雪梨,说是秋日干燥,用来润肺正好。郗砚凛拿起瓷勺,发现碗底压着一只极小的、用面捏成的兔子,兔子的眼睛用两粒剔透的石榴籽点缀,显得活灵活现。
傅玄侍立一旁汇报:“陛下,那香料并非柳相常用之物,而是他一位鲜为人知的异母庶弟柳弈明所有。
此人性情阴郁,精通医道,尤其擅长调制各种偏门香料,常年居住在柳氏老家的一处僻静别庄里,与柳相本人关系疏远,几乎没什么往来。
北苑枯骨衣物上的花粉,陛下手中残卷的气味,乃至前番试图通过饮食影响颖妃娘娘的诡异香药,其源头配方中,都含有这种成分,而且提炼手法特殊,与柳弈明惯用的手法一致。
我顺藤摸瓜,发现柳弈明暗中通过他乳母的一个在御膳房担任采买管事的儿子。
以及其早年安插在芷梅轩的一个粗使宫女,多次将掺有特殊香料的食材或物件,辗转送入宫中。”
“他的目的是什么?”
“据那名已被控制的采买管事交代,柳弈明自幼因庶出身份及性情古怪。
备受家族冷落,对位居相位、深受皇恩的兄长柳相嫉恨入骨,更对陛下……心存怨愤。
他妄图用邪香扰乱宫廷,制造事端,一来可以报复其兄。
二来若能引发陛下对柳相的猜疑,甚至进行清算,便是他最大的痛快。
那本残卷,恐怕也是他设法弄出来,再利用柳相整理旧物的机会故意放置,想要嫁祸给他的兄长。”
郗砚凛沉默片刻,起身道:“摆驾,去柳相府。”
皇帝銮驾亲临,柳相匆忙出迎,神色间带着未散的忧虑与惶恐。
郗砚凛并未进入正厅,只在庭院中站定,目光扫过这处略显清俭的相府,淡然开口:
“柳相,朕今日来,只问一件事。你的庶弟弈明,现在何处?”
“他……他在城外的别庄……陛下!老臣……
老臣家教不严,出了这等孽障,罪该万死!
臣竟不知道他……他竟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此事与你无关。朕已经知晓。这个人,朕会处置。”
当夜,京郊别庄被皇家暗卫无声无息地包围。
傅玄带人闯入时,柳弈明正对着一炉诡异的香料念念有词,见人来抓也不反抗。
只发出一阵尖锐的怪笑,口中诅咒不断,尽是对柳相与皇帝的恶毒怨恨。
所有涉案人员,都被秘密处置。
柳弈明被关押进天牢最深处,永不见天日。
一场险些颠覆宫廷平静、牵连贤相的祸事,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扼杀在萌芽状态。
又过了两天,早朝之上,郗砚凛当众下旨,嘉奖柳弈辰大义为国、家风清正,赐下丰厚的赏赐。
至于那本《百蛊秘录》残卷,则诏告天下,已彻底销毁,严禁任何人再议论此事。
退朝后,郗砚凛信步走入明曦宫。蔺景然正倚在窗边晒太阳,手里编着一个新的络子,见他来了,眉眼弯弯地笑道:“陛下今日气色真好。”
郗砚凛在她身旁坐下,拿起那只编了一半的络子看了看:“事情已经了结了。”
“了结了就好。秋高气爽,正是吃蟹的好时节,陛下可别忘了答应臣妾的。”
郗砚凛看着她恬静的侧脸,说道:“那碗冰糖雪梨,很甜。”
蔺景然手中的动作未停,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甜吗?许是御膳房这次糖放多了。下回让他们少放些。”
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廊下,阿瑞正拿着一个小风车哒哒哒地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