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之期定下,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出了长安城,往西山猎场而去。
蔺景然带着阿瑞同乘一车,阿瑞扒着车窗,兴奋地指着外面掠过的树林不断惊呼:“母妃快看!好多黄叶子!红的也有!”
蔺景然笑着将他揽回身边坐好,自己也忍不住朝外望去。
西山的秋色果然比南苑更为壮阔磅礴,层林尽染,如火如荼,天高云淡,令人胸襟为之一畅。
到了猎场行宫,安顿下来已是傍晚。翌日清晨,号角长鸣,秋狝大典正式开始。
郗砚凛亲自挽弓,射落了第一只象征吉兆的麋鹿,引来群臣与侍卫们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
阿瑞看得眼睛都直了,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满是崇拜地望着高台上英武不凡的父亲。
仪式过后,便是自由狩猎。郗砚凛并未急于纵马深入,反而唤人牵来阿瑞的那匹小白马。
亲自将阿瑞抱上马背,自己则牵着缰绳,缓步走入猎场外围的林地,要带着阿瑞体验一番小猎。
蔺景然远远瞧着。
阳光下,郗砚凛微微俯身,耐心地指着林间飞过的雀鸟、地上窜过的野兔,对怀中的阿瑞低声讲解着什么。
阿瑞紧紧靠着郗砚凛,又害怕又新奇,小脸上满是专注。
闲王郗砚策也来了,他懒洋洋地靠在观礼台的软椅上,吃着侍女剥好的葡萄。
对着场中驰骋的身影评头论足,毫无下场一试身手的意思。
见到蔺景然,他招招手:“嫂嫂快来!看那小子,箭法稀松,架势倒足,笑死人了!”
蔺景然笑着走过去,与他一同闲话,目光时而飘向林边那对父子。
午间,猎获的野味被就地架烤,香气四溢。
郗砚凛带着满脸得意的阿瑞回来,好笑道:“阿瑞瞧见的一只稚鸡吓呆了没敢动手,朕替他猎了来。”
阿瑞小嘴叭叭地跟蔺景然描述方才的见闻。蔺景然笑着让宫人拿去处理。
众人围坐用膳,郗砚策凑到郗砚凛身边:“皇兄,今日收获颇丰啊!臣弟瞧着,那头最大的黑熊,合该给皇兄做个大氅,威风!”
郗砚凛瞥他一眼:“朕看你今日收获最丰的,便是这一肚子的葡萄和点心。”
众人都笑起来。郗砚策也不恼,笑嘻嘻地又蹭到烤鹿肉的架子旁去。
午后,郗砚凛率众臣深入山林围猎。蔺景然带着阿瑞在营地附近散步消食。
阿瑞跑累了,被乳母抱去午睡。
蔺景然信步走到一处略高的草坡上,极目远眺,但见远山如黛,秋色连波,心胸为之开阔。
不远处树丛一动,一只通体雪白、极为神骏的……狐狸一闪而过!
那白狐毛色纯净无瑕,在满山秋色中格外显眼。
蔺景然心中一动,想起民间关于白狐的种种祥瑞传说,又见左右无人注意,竟生出几分孩童般的顽心。
她悄无声息地解下腰间系着的一枚玲珑剔透的玉佩。
那是郗砚凛前儿捎给她玩儿的。
她把玉佩捏在手中,然后对着那白狐消失的方向,模仿着郗砚凛平日射箭的姿态,虚虚一掷,口中还压低声音配了个“咻”的音。
玉佩自然没扔出去,那白狐也早已不见踪影。
她自个儿倒被这傻气举动逗笑了,摇摇头,正要将玉佩重新系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蔺景然回头,只见郗砚凛不知何时竟已返回,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明显的笑意,显然将她方才那番虚射白狐的傻模样尽收眼底。
蔺景然翻了个白眼,娇憨道:“陛下怎么悄无声息的?猎完了?”
郗砚凛踱步过来,捏捏她的手:“回来取些东西。看见你在此处。”
他顿了顿,望向那白狐消失的树林:“白狐罕见,视为祥瑞。你既‘射’中了,便是你的彩头。”
蔺景然知他打趣自己,嗔怪地瞪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起来:“那臣妾便谢陛下赏赐了!”
张德海步履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郗砚凛闻言蹙眉:“爱妃,朕去去便回。你在此处不要走远。”
蔺景然站在草坡上,望着他消失在营帐后的背影,方才那点因虚射白狐而起的轻松笑意渐渐淡去。
她拢了拢衣袖,指尖触及那枚温润的玉佩,心下微沉。
张德海虽极力压低声音,但那“柳府”、“急症”几个字眼,还是随着秋风钻入了她的耳中。
柳弈明已下天牢,柳府还能有何急症,值得在秋狝之时如此急报陛下?莫非……
她慢慢走回营地,吩咐春桃去取些宁神的药茶备着。
郗砚凛踏入临时辟作书房的行营。
傅玄已在等候,见礼后直接禀报:“陛下,柳相在府中突发晕厥。
太医已前往诊治,初步断为操劳过度,心脉耗损,加之……
近期忧思惊惧交加,以致邪风内侵,情况颇为凶险。”
“忧思惊惧?”郗砚凛眸光一凛。
柳相那般老成持重、历经风浪之人,岂会因一个早已疏远、且罪有应得的庶弟而惊惧至倒下?这不像他。
“是,据柳府心腹暗报,柳相病发前,正在书房独处,似是翻阅旧日文书。
其后便传来晕厥之事。
臣已令人暗中查验其当时所阅之物,并加强柳府护卫。”
郗砚凛负手而立,望着帐外苍茫秋色,沉默片刻:“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柳相的性命。
传朕口谕,柳相劳苦功高,积劳成疾,特许其静养,一应政务暂由副手代理。
令太医院每日脉案密报。暗中查探,柳相近日还接触过哪些特别的人或物。”
傅玄领命退下。
晚膳时,营地里依旧热闹,烤肉的香气随风飘扬。郗砚凛席间还与几位老臣饮了一杯酒。
蔺景然见他眸色平静,便知事情虽急,却仍在掌控之中,心下稍安。
她盛了一碗温补的参鸡汤,轻轻放在他面前。
郗砚凛接过,尝了一口,对她低声道:“明日围猎,朕带阿瑞去西麓看看,那边景致更开阔些。”
蔺景然微微一怔:“好。”
她柔顺应下,不再多问一句。
夜色渐深,营火点点。
郗砚凛站在帐外,望着远处沉入黑暗的山峦轮廓。
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声报:“陛下,柳相一个时辰前曾短暂苏醒,意识模糊间,反复呓语二字……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