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终于缓缓驶入索拉里斯王城高大的拱门。
尽管刚才城门口的冲突动静不小,但城内主干道上的景象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平静”。
行人依旧,商贩叫卖,只是当这支队伍经过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从街道两侧的窗户,店铺门后,甚至行人匆忙低下的帽檐下投射而来。
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杂了更复杂的情绪:
探究、警惕、厌恶,以及一丝丝被压抑的好奇。
维尔蒙特那蓝底的旗帜,还有紧随其后的罗斯家金玫瑰,此刻在王都居民眼中,是某种令人不安,打破了王都既定秩序的“麻烦”。
但等看见是斯泰因家的大小姐在引导入城,他们反而安心了。
最起码,这些边境野蛮人不会在城内杀人了。
听说......他们还吃小孩呢。
爱丽骑着一匹温顺的白色母马,落后前面的薇瑟一个身位。
塞拉紧随其后,落后一个马头的距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其余人则被薇瑟安排坐回了马车,车窗微闭。
用她的话说:虽然不至于发生刺杀现象,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王都最近不太安全。
四周有卫兵在把持秩序,隔绝了大部分好奇的人。
马蹄踏在光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在这份诡异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还以为你会当场把我们全抓起来呢。”爱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点孩子气的直率。
“逮捕?”薇瑟微微偏过头,深邃的碧蓝眼眸瞥了爱丽一眼,语气平淡,“从程序上来说,确实该抓。刚进王城就和未来的国王拔剑相向,还差点把他变成烤肉......那位骑士小姐的魔法。”
她目光扫过塞拉,后者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吧?”
塞拉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当时她确实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只想把辱骂大小姐的人烧成灰烬。
现在冷静下来,才感到一阵后怕——
万一真杀了王子,后果不堪设想!
她甚至默默下了决心:若有审判,她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大小姐!
但是刚才,大小姐却表示“无所谓”。
才不会把塞拉推出去受罚呢。
......塞拉心里泛起暖意。
“不过,从礼法上讲,我们反而不能抓你。”薇瑟所说的礼法,就是爱丽那番关于贵族权利的话。
“还好没出事。”薇瑟说。
“是吗?所以你一开始就躲在暗处看戏?非要等快出人命了才出来?”爱丽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关键,她碧蓝的眼睛直视着薇瑟,“我感觉得到,你早就来了。”
薇瑟突然勒了勒缰绳,让马速慢了下来,与爱丽几乎并排。
她转过头,那双碧蓝的眼睛极其认真,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看进爱丽的眼底:
“因为好奇。”薇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维尔蒙特家的大小姐......传闻中不受家族重视,性格软弱温和,毫无魔法或武技天赋,据说和亲妹妹的关系也势同水火......”
她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后方那辆马车。
恰巧,芙蕾雅正掀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与薇瑟的目光对上,芙蕾雅脸色一沉,迅速放下了帘子。
紧接着,马车里隐约传来了尤菲米娅一声清晰的冷哼。
薇瑟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转回视线看向爱丽:
“所以,我很好奇,当你真正面对王权压迫,面对那种蛮横无理时......那个传闻中‘软弱’的你,究竟会作何反应?”
她发出一声短促,带着一点嘲讽意味的轻笑:“只是没想到,你的反应如此......激烈。居然真的敢下令动手,这倒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诶——”爱丽拖长了尾音,歪着头看着薇瑟,脸上是那种仿佛不谙世事的和善微笑,“我还以为王都的贵族们,都很‘尊敬’王族呢。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全是这样哦?”
“是吗?”薇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语气带着一丝告诫,“之后在王都,收敛点。尤其不要当众质疑王族继承人的头发颜色,或者样貌......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明白吗?”
“一种默契?”爱丽眨眨眼,“好吧,我会记住的。”
薇瑟的目光在爱丽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复杂:“总感觉......你变了许多。”
“......你见过我?”爱丽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异样。
“一面之缘。”薇瑟承认得很干脆,“就在那次王都的舞会上。那时候的你......更......”她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更拘谨一些?”
“舞会?”爱丽努力回想,但记忆一片空白。
“我都忘了,你回去的路上就出事了,失忆的传闻看来是真的。”薇瑟的目光望向街道前方,似乎在回忆。
“那次舞会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想邀请你跳舞,你全都拒绝了。
那个瓦伦丁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那套‘英雄救美’的说辞纯粹是胡扯。
我记得是他死缠烂打,你当时窘迫得很,找了个借口匆匆跑掉......我刚好看见了。”她说到这里,语气平淡。
“诶?还有这种事?那瓦伦丁岂不是没有嫌疑?我抓错人了?”爱丽说。
“抓错人吗?”薇瑟想了想,“瓦伦丁本来也不干净,明面上他开的是贵妇人发廊,但实际上却和一些地下黑市有染,你知道的,情报也能卖钱。”
“那我就放心了,好歹也算是个推进。”爱丽说。
在抓捕完瓦伦丁后,卫兵们已经带着他返回维尔城了,具体的事情就交给父亲吧。
关于贵族交涉什么的。
“那个舞会,你就没想过来帮我解解围?”爱丽又问。
“我?”薇瑟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为什么?你我素不相识,一面之缘。更何况......”
她语气带着点疏离:“我当时自己也在忙着应付一些无聊的邀请,自顾不暇。”
但看着爱丽那副认真询问的表情,薇瑟又似乎觉得自己的敷衍太明显,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好吧好吧,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毕竟是维尔蒙特家的大小姐。当时你一个人离开了,我本想过去看看情况,或者和你交流一番。
结果我这边出了点事,而你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王都,除此之外,就没有过多的交流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爷爷跟我提过你们维尔蒙特家的一些事,所以......就多留意了你几眼。”
“软弱,温和善良,毫无天赋......这并非我个人的评价,而是当时王都圈子里对你的普遍印象,不然那些不学无术的贵族也不会有胆子去邀请你。”
薇瑟说着,忽然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向爱丽伸去。
她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长期锻炼的痕迹。“但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可尽信。重新认识一下?薇瑟·冯·斯泰因。”
爱丽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薇瑟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也伸出手。
薇瑟的手掌完全包裹住爱丽的手,温暖而有力,但只是一触即分。
“为什么?”爱丽顺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你现在要这样?又是接我们,又是说这些?”
她指的是薇瑟此刻表现出的,远超“一面之缘”的熟悉和某种程度上的......
善意?
薇瑟重新握紧缰绳,驱马稍稍领先了半步,声音顺着风飘回来:
“因为欣赏。我欣赏有魄力和勇气的人,仅此而已。”
她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接下来的话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锋芒:“看看现在的王都贵族吧!沉溺享乐,逃避责任,早已忘却了‘贵族’二字应有的担当!”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批判:
“贵族受平民供养,自当反哺平民,守护王国!
可他们呢?在干什么?压榨、剥削,打断了别人的腿,丢根拐杖过去,还要对方感恩戴德!
对上谄媚逢迎,对下作威作福......令人作呕!” 她的马鞭无意识地在空中虚抽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即,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自嘲:
“不过......这些话由我说出来,大概也没什么说服力,我自己也是这腐朽体系中的一员,也在享受着身份带来的好处,不然,我可不敢和王子那样说话......你认为呢?你是怎么想的呢?”
“嗯......我不知道。”爱丽诚实地回答,“不过父亲告诉过我,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
“......”薇瑟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探究,“所以你认为对的事情,就是刚来王都就在城门口跟王族继承人开战?”
“对啊。”爱丽的回答理所当然,清澈坦然,“抓人审问,合情合理。就算是国王来了,也拦不住我抓袭击我的嫌疑人。这是贵族的权利,不是吗?”
“呵,呵呵......”薇瑟用手捂着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情绪,像是欣赏,又像是感慨,“在这点上,你还真是没变......还是这么......不计后果。”
这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仿佛在对着一个认识很久的老友感慨,而非仅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这话让爱丽再次感到一丝违和。
“关于雷蒙德王子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了,这件事你们已经在道德制高点上了,就此翻页,如何?”
“嗯......”爱丽想了想,“如果他没问题的话,那就算了吧。”
“谢谢。”薇瑟点点头,“毕竟再闹下去,父亲和爷爷那边的工作会变多的,我能保证,他不会再纠缠或威胁你,如何?”
“好啊。”爱丽说,但是她皱了皱眉,追问道:“那个,我是真的失忆了,很多事情记不得......你确定我们真的只在那次舞会上见过一次?”
薇瑟没有回头,只是驱马加快了速度,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嗯......我不知道。” 她巧妙地用爱丽刚才的回答搪塞了过去。
马蹄声在宽阔的街道上回响,薇瑟的声音再次传来,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调:“爷爷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在王都期间,暂时住到我们的庄园里。”
“有好吃的吗?”爱丽立刻追问,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刚才的沉重话题从未发生过。
薇瑟似乎被这跳跃的思维逗乐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当然有。王都的贵族,最擅长的就是享受。天南海北的珍馐美味,只要你想得到,基本能找到。这里水路陆路畅通,时常会有来自遥远大陆的稀罕食材运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应该......合你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