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第二天一早,邓鑫元被厨房的响动惊醒。他冲进厨房,看见杨贵碧正对着电饭煲发愁 —— 老人把米和水都倒进内胆,却不知道要按下煮饭键。灶台上摆着四个菜:炒核桃、凉拌花椒叶、腌萝卜干,还有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你爸上山采的灵芝,炖了半夜。” 杨贵碧献宝似的把黑碗推到儿子面前,“补脑子。
邓鑫元舀了一勺,苦涩的味道瞬间布满口腔。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雨后背着竹篓上山采药,说是卖了钱给娃攒学费。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两口渐渐显露出不自在。杨贵碧总在阳台张望,说楼下的草坪空着怪可惜,不如种点白菜。邓宏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后来索性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楼道里,看清洁工扫地。有天邓鑫元下班回家,发现父亲正蹲在小区花坛里,把物业公司种的月季拔了,栽上从老家带来的辣椒苗。
“城里不是咱待的地方。” 晚饭时,邓宏国放下筷子,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松了线,晃悠悠地吊着,“夜里听不见狗叫,睡不着。”
杨贵碧眼圈红了:“昨儿去超市,那电梯嗖地一下就上来了,我差点摔着。” 她开始数家里的电器:洗衣机转起来像打雷,热水器总担心会爆炸,就连抽水马桶,她也怕按多了浪费水。
邓鑫元沉默地扒着饭,米粒在嘴里嚼得发苦。他一直以为,让父母住上有暖气的房子就是尽孝,却忘了他们的根早已扎在大巴山的黄土地里。
“再住些日子吧。” 邓鑫元放下碗筷,声音带着恳求,“我带你们出去玩玩。”
杨贵碧眼睛亮了亮:“听说朝天门能看见两条江?” 她年轻时听跑船的人说过,长江和嘉陵江在那儿汇合,清的浑的水各走各的道,像夫妻吵架。
周末一大早,邓鑫元带着父母去了朝天门。深秋的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杨贵碧赶紧把头巾系紧。邓宏国扶着观景台的栏杆,望着浑浊的江水浩浩荡荡向东流去,突然说:“比咱村口的小河宽多了。” 他年轻时在河上撑过竹筏,运山货去县城,有次遇上洪水,竹筏差点被冲走。
江面上驶过一艘游轮,汽笛声震得人耳朵发颤。杨贵碧吓得往儿子身后躲,却又忍不住探出头看。“这船比咱村的打谷场还大。” 她咂着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早上煮的鸡蛋,“吃点,垫垫。”
邓鑫元接过鸡蛋,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底。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母去镇上赶集,母亲总会在他兜里塞个煮鸡蛋,说娃正在长身体。那时候鸡蛋金贵,父母自己舍不得吃,总说不爱吃蛋黄。
下午去解放碑,杨贵碧看着玻璃幕墙里自己的倒影,赶紧把沾着泥土的布鞋往裤腿上蹭。穿高跟鞋的姑娘们从身边走过,留下阵阵香水味,她不自在地拽了拽头巾。邓宏国被大屏幕上播放的汽车广告吸引,指着一辆红色轿车问:“这铁家伙得值多少斤苞谷?”
在小吃街,邓鑫元买了重庆小面。杨贵碧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却又舍不得放下筷子:“比家里的酸辣粉够味。” 她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给儿子,“你多吃点,教书费脑子。”
路过一家金店,杨贵碧盯着橱窗里的金镯子看了很久。邓鑫元注意到,母亲手腕上常年戴着个银镯子,是外婆传下来的,接口处已经磨得发亮。“等发了工资,我给您买一个。” 他轻声说。杨贵碧赶紧拉着他走:“瞎花钱,我这银的挺好。”
最后一站是渣滓洞。讲解员说起江姐绣红旗的故事,杨贵碧掏出手帕擦眼睛。邓宏国站在囚室的铁窗前,久久没有说话。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对儿子说:“你姥爷当年也跟红军走了,再也没回来。” 邓鑫元这才知道,父亲很少提及的姥爷,原来是牺牲在长征路上的红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