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暖,穆琯玉扶着门框,缓缓走出房间。
胸口的伤仍隐隐作痛,但已比昨日好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草木清香,让她混沌的思绪稍稍清醒。
院子很大,青石铺就的地面被晨露浸得微湿,远处几株老梅树斜斜伸展着枝桠,零星的梅子缀在绿叶间。
忽然,她听到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循声望去,在院角的梅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只余半截残肢。
穆琯玉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软。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
“小丫头,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
小姑娘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又因为腿脚不便,险些摔倒。
穆琯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小心。”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半晌才小声道。
“……我、我站不稳……”
穆琯玉目光落在她空荡的裤管上,心里一揪,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没事,坐着说也行。”
她扶着小姑娘靠坐在梅树下,自己也随意地坐在一旁,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擦擦脸?”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抹眼泪。
“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吗?”
穆琯玉轻声问。
小姑娘低下头,手指揪着衣角。
“爹娘……都不在了。”
“去年打仗的时候,他们为了保护我……”
她哽咽了一下。
“我的腿也是那时候没的……我、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个累赘……”
穆琯玉静静听着,胸口闷闷的疼,分不清是伤口还是别的什么。
她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
“你知道吗?”
她抬头望着梅树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声音很轻。
“我认识一个人,他小时候比你惨多了。”
小姑娘抬起泪眼,好奇地看她。
“他生来就看不见,爹娘嫌他没用,把他扔在了乱葬岗。”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现在可是天下闻名的琴师,连皇帝都想听他弹一曲。”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真、真的吗?”
“当然。”
穆琯玉眨眨眼。
“还有个人,双手都被仇家砍了,现在却成了最好的机关师,他用脚刻出来的木鸟,能飞三天三夜不落地。”
小姑娘的眼泪渐渐止住了,小脸上浮现出几分向往。
穆琯玉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
“所以啊,少了一条腿算什么?你还有聪明的脑袋,灵巧的手,最重要的是……”
她指了指小姑娘的心口。
“这里,是完整的。”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这次却是一头扎进穆琯玉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穆琯玉被撞得胸口一痛,却笑着搂住这个瘦小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晨光中,梅树的影子投在两人身上,斑驳而温暖。
袈裟垂落,玄霄静立廊下,指间的血珀佛珠不知何时停止了转动。
晨光斜照,将远处梅树下的身影勾勒得清晰。
穆琯玉半蹲着,衣摆沾了泥土也浑然不觉,正笨拙地用手帕给那哭花脸的小丫头擦眼泪。
她眉头微蹙,唇角却带着笑,明明自己胸口还缠着绷带,却把小女孩揽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啧,这女人……
他眯起眼,猩红的眸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精于算计的谋士,没想到会对个素不相识的残废小丫头这般耐心。
那笨拙的安慰方式,甚至透着几分傻气,哪有人用“别人更惨”来劝孩子的?
佛珠在掌心无声碾过一圈。
她重伤未愈就急着下床…是为了这个?
明明说话带刺,却会为个小丫头放软声音……
昨夜疼得冷汗涔涔,现在倒逞强当起知心姐姐……
蠢。
小丫头空荡荡的裤管刺入眼帘,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罗萨国城破时,那些蜷缩在尸堆里哭嚎的孤儿。
当时他的禅杖沾了多少血,现在袈裟就染着多少洗不净的罪孽。
拇指无意识摩挲过禅杖上的裂痕。
明明自己都站不稳,倒是很会哄人,这种无用的善心……
但至少,是真的。
“玄霄大人?”
身后传来侍卫迟疑的呼唤。
他骤然回神,这才发现佛珠已被捏出细碎裂纹。
转身时袈裟翻涌如血浪,再开口又是惯常的冷冽。
“去膳房取碟桂花糖。”
侍卫愣住。
“啊?”
“再问就割了你的舌头。”
待侍卫连滚带爬地退下,他最后瞥了眼梅树方向。
穆琯玉正拄着树枝当拐杖,单膝跪地帮小丫头绑散开的草鞋带,晨光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了层金边。
【玄霄好感度+5%,当前15%】
佛珠突然“啪”地断线,血珀珠子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晦气。”
他黑着脸甩袖而去,却没人看见他耳根泛起的不自然红晕。
正低头给小姑娘系鞋带的穆琯玉突然顿住,指尖微微一顿。
又来了。
系统提示音再度在脑海中响起,明明白白地宣告着某个冷面佛子的好感度又涨了一截。
“……”
她缓缓抬头,目光扫向四周,最终落在远处回廊下,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几颗散落的血珀佛珠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泽,像是谁仓促离去时落下的。
这人怎么回事?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没发现他在附近,好感度怎么又莫名其妙涨了?
难道……他喜欢看人哄小孩?
还是说……他其实是个隐藏的善心人士,看到别人行善就心情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那个杀人如麻的西境统领?怎么可能。
该不会……他在试探什么?
或者,他其实认识这个小姑娘?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已经止住眼泪,正好奇摆弄她衣带的小丫头,对方懵懂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异常。
算了……这人的心思太难猜。
“姐姐?”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发什么呆呀?”
穆琯玉回过神来,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什么,只是在想……”
她瞥了眼地上散落的佛珠,忽然轻笑一声。
“有些人啊,明明心软了,还要假装摔珠子发脾气。”
小姑娘歪着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穆琯玉却已经撑着树枝站起身,顺手把小姑娘也抱了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口,她暗暗吸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走,带你去吃糖。”
她笑眯眯地说,
“说不定啊,待会儿还有糖果从天而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