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破败的窗棂外透进一片朦胧的、介于墨蓝与灰白之间的混沌微光,勉强勾勒出屋内尘埃的轮廓,却恰好足以让他看清怀中人的睡颜。
苏清荷早已醒来,或者说,他根本未曾深眠。
他就这样静静侧卧着,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穆琯玉的轮廓。
她枕着他的手臂,呼吸均匀悠长,褪去了昨夜惊心动魄的绯红与躁动,此刻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带着些许疲惫,却有种惊心的安宁。
长睫如蝶翼般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平日里那双总是藏着算计或疏离的狐狸眼此刻紧闭着,竟显出一种不设防的纯然。
他的手臂被她压得有些发麻,却丝毫不敢动弹,生怕惊醒了她,惊碎了这如同偷来一般的静谧。
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肩头,那里依稀可见他情动时留下的浅淡红痕,再往下,是裹着伤口的、被他重新仔细包扎过的细布。
昨夜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汹涌回脑海。
那惊心的血色、那甜腻的蜜香、她灼热的呼吸、破碎的呓语、还有那最终将他理智彻底焚毁的“愿意”……
以及,那之后更加疯狂而混乱的纠缠。
她是第一次。
这个认知在他心中漾开层层叠叠、复杂难言的涟漪。
有难以言喻的、男性本能的满足与狂喜,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呼吸停滞的珍重与……后怕。
他想起她最初那一刻骤然绷紧的身体,那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细微的痛呼,那瞬间浸湿睫毛的生理性泪珠……
他当时是如何用尽毕生所有的温柔去安抚、去亲吻、去试图将那痛楚降到最低。
可他也是第一次。
生涩,笨拙,全凭着一腔汹涌的爱意和占有欲本能地探索,虽极力克制,只怕仍是弄疼了她。
此刻,狂潮退去,极致的欢愉沉淀下来,留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
他,苏清荷,这个双手沾满血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竟真的……完整地拥有了她。
在她最脆弱也最坦诚的时刻,她将自己交付给了他。
这不是算计下的肌肤之亲,这是鲜血与药物催发下剥离所有伪装后最直白的认可与接纳。
一种混合着巨大幸福感、深重责任感以及一丝难以驱散的罪恶感的情绪,如同最缠绕的藤蔓,紧紧捆缚住了他的心脏。
他竟在她受伤中毒、神志不清时占有了她……
这与他素日秉持的准则背道而驰,可若再重来一次。
苏清荷的目光沉黯下去,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颤抖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汗湿的发丝。
即便重来千次万次,他恐怕……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琯琯,你将我拉出深渊,又亲手将我拖入另一场万劫不复。
这罪孽,这欢愉,皆因你而起,也唯有你能终结。
他缓缓收拢手臂,将她更轻却又更紧地拥入怀中,低下头,将一个无比珍重、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印在她光洁的额间。
晨光熹微,破屋寒陋,怀中人是唯一的真实与温暖。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回头了。
而他,甘之如饴。
他醒了。
尽管闭着眼,穆琯玉全部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罗盘,牢牢锁定着身前的苏清荷。
他平稳却过于清醒的呼吸,他凝视的视线落在皮肤上带来的微妙触感,甚至他胸腔内心跳频率的细微变化……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看什么?
看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还是欣赏他的‘战利品’?
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但身体却维持着最松弛的假寐状态,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紊乱。
这是她最擅长的伪装。
他手臂的肌肉有些僵硬,显然被压麻了,却固执地一动不动。
愚蠢。
她暗想。
一点微不足道的舒适都不肯为自己争取,这近乎自虐的‘体贴’,就是他表达在乎的方式吗?
苏清荷,你真是……迂腐得可笑。
可当那份带着清晨微凉气息的指尖,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拂开她颊边碎发时,那冰冷的讥诮像是被烫了一下,骤然缩回。
……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目光的轨迹,从眉眼到鼻梁,最后停留在肩头。
那里残留着他昨夜失控时留下的痕迹。
一种混合着羞耻和奇异战栗的感觉悄然蔓延。
还在回味?
她试图用尖锐的内心独白驱散那点不自在。
看来‘救命恩人’兼‘解毒工具’的滋味,确实让苏大医师很是满意?
昨夜混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灼热的呼吸,纠缠的肢体,压抑的喘息,还有他一遍遍沙哑唤着她“琯琯”时,那双春水眸里彻底崩塌的理智和汹涌的黑暗……
停下!
她命令自己停止回想,指尖在身下无声地蜷缩。
那是计策!
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为了……
是为了什么?为了好感度?为了任务?
系统的提示音早已冰冷地宣告了胜利。
可为什么,胜利的果实尝起来……
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茫然?
他收拢了手臂,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怀抱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
那力道温柔却不容挣脱,是一种宣告式的占有。
然后,一个微凉而柔软的触感,珍重无比地落在了她的额间。
那不是欲望的吻。
那是一个……烙印。
……何必呢?
她心底那根最紧绷的弦,仿佛被这个过于纯洁的吻拨动了,发出嗡鸣。
明明趁她‘神志不清’时什么都做了,现在倒摆出这副珍而重之的姿态……
苏清荷,你到底想怎样?
她感到一种烦躁的困惑。
她算准了他的愧疚、他的欲望、他的占有欲,甚至算准了他会因此更加沉沦。
可她似乎……没有算准他此刻这般近乎虔诚的温柔。
这温柔像细密的针,刺破了她层层武装的心防,让她无处遁形。
完了。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上来。
这下,彻底扯不平了。
原本清晰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因为这个吻,被打上了一团乱麻般的结。
她偷来了好感度,似乎也……赔进了些什么自己都没搞清楚的东西。
真是……亏本的买卖。
她依旧闭着眼,感受着额间残留的微湿触感和身后坚实温暖的怀抱,第一次在精于算计的头脑里,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措手不及的茫然。
现在,她只想维持这该死的伪装,在这片混沌的晨光里,再多偷一刻这令人心乱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