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瀚文按捺住杀意,严肃道:
“那本书,是我写给他的,他请我送给你,让你在药田安身。”
节节败退的苏欣,再次破防。
脸庞因为用力涨红,鼓足全身气力吼道:
“不可能!”
“我没有必要骗你,杜老算是我的引路人。
他说,他想救你,请我帮忙。
只要他开心,药田这个位置,连屁都不算。
所以,我就用这本书,交换他屋里地图。
苏欣,你对得起他吗?”
“不可能!
不可能!没有人会不想往上爬,你肯定是看了书,故意骗我。
姜瀚文,你一个大男人,骗我有意思吗!
对,肯定是这样,你是在骗我,在骗我!”
苏欣语歇斯底里大吼,眼里不知不觉流出血红泪水。
她记起来了,那幅地图,确实是不见,当时女儿还问过,为什么墙被刷白。
空气中,好似有心碎声音响起。
“咚!”
披头散发,苏欣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失魂落魄念叨着:“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半晌,泪流干,哭声停止。
抬起头,苏欣仿佛一瞬间苍老五十岁,顺滑秀发干枯,如地里衰草,没精打采耷拉在头上,眼窝深陷,雪白脸颊不复存在,变得蜡黄,皱巴巴的,毫无生机可言。
苏欣一言不语,就这么直愣愣看着姜瀚文。
往事排山倒海涌来,她回顾着,这二十多年来,她是如何一步步,从性格活泼的善良女子,走到今天这般冷血,虚荣,无所不用其极。
种瓜得瓜,种果得果,当时她只顾着光鲜艳丽的身份,渴求更高高在上的俯视。
忘了命运平等每一个人,人生中的每一样物件,在获得的那一刻,就已标好价码,概不退换。
那是一双干净的眸子,恍惚间,姜瀚文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夏天。
一向女汉子脾气的苏欣换上齐整长裙,亭亭玉立,站在中院,清风徐来,嘴角含笑,腼腆而直接问自己,好看吗?
那是他认识苏欣柔美一面的开始,却也是结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干巴巴嘴唇阖动,苏欣操着沙哑嗓音问道:
“姜瀚文,如果当初我选的是你,我会有今天的结果吗?”
“可能我比庄白还死的早。”说完,姜瀚先笑了,心里五味杂陈。
他对苏欣没有情欲,更多的,是一种看见老朋友堕落的恨其不争,哀其不幸。
人生不能重来,站在时间尽头马后炮,以为选择另一条路,会收获别样风光。
殊不知,任何选择都无对错,每条路,都有其必然,如果种子有问题,再富饶的土地也长不出艳丽花朵。
苏欣如果当初选自己,她愿意跟着自己二十年如一日在地里刨活,愿意以大小姐身份参与养老?
不见得。
到时候,别给自己弄几顶绿帽子戴着,姜瀚文先把她弄死。
“你嘴巴真毒,收着点吧,以后娶不到媳妇的。”语气平淡像好友交谈,苏欣突然笑了,皱巴巴脸上恍若二十年前,凹出两点酒窝。
“我欠爹的,我还他。
我给月儿他们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若是问起,你就说我去给我爹报仇。”
说完,苏欣缓缓闭上眼,一道阴绿血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洁白内衫上,似污点,又似她这一生到站下车的句号。
姜瀚文并指贴在苏欣脖子上,已经没有脉搏,死了。
嘴里的毒囊,已经有些时间。
人为贪财身先死,鸟为夺食命早亡。
任你奸猾多取巧,难免荒郊土内藏。
一刻钟后,污点在火光中被净化,盘旋,上天,化作淅沥小雨落下。
风吹雨,叶打声,四周升起一层朦胧白雾,为死亡奏响最后挽歌。
大地是无声坟墓,默默吞咽下轮回。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细雨连绵里, 姜瀚文远远望着两个孩子房间,轻声低喃着:
“小家伙,答应你的风筝,只怕是放不成了。”
夜半子时,跟着小不点去外面消遣的老父亲被送回来。
“喝~喝~呼”床上,父亲鼾声打起节奏,睡得很香。
看到父亲睡得安好,姜瀚文心里很踏实,嘴角不自觉扬起。
活在这世上,到底是年少轻狂,与天下群雄争锋,还是策马扬鞭,浪迹天涯,又或是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每一种活法,都无高下之分。
世人只知道姜瀚文选择安静,却不知道,静中藏有一个争字。
在时间长河不息的奔涌之下,无论是老尚的还债,还是苏欣的幡然醒悟,都将化作泡影,成为河底砂砾,归寂在无尽河床下。
夫唯不争,而天下莫之能争。
终有一日,时间会让自己碾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