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杀——”
张平抬手,示意众人别说话,看了左右孩子一眼,回头望去。
一双双眼睛愤怒望向自己,只等他一句话就开杀。
身后的兄弟,都是受过药田借贷恩惠的人,是姜总管意志的传承者,他们没有背景,没有关系,从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们宁愿死,也不要当白眼狼,不去做灵谷的附庸,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不能让大家死,不能!
“咚!”
张平双膝下跪,额头扣在台阶上。
“三小姐,求您放过他们。”
“对了嘛,这才有求人的态度。
你都开金口了,我肯定是要给你面子。
要想活命,可以,但我有个小条件。
他们每人捅你一刀,捅满十五刀,你还不死,我就放你们走,怎么样?”
庄敏捷一边说,一遍比划刀从后背进,从前胸出的姿势。
旁边几个统领眼里滑过不喜,要杀便杀,这般辱人又是何意?
他们今天,不可能放走一个人,都得杀了!
距离石门百米的一棵树上,两道人影站在树枝上。
“你给他说的功臣?”庄孔鸣看向旁边庄七。
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庄七点头:
“是我说的。”
问完,庄孔鸣便不再说话。
庄七问道:
“如果他们动手,我把小邵救回来,其他人——”
“不用了。”庄孔鸣打断手下,眼里只有冷意。
“你已经给他说清楚,他自己选的路,就让他自己走去。”
庄七愣住,家主的意思是,随小邵死,那是他亲生儿子啊!
如果这样的话,当年是自己力谏,要让小邵去药田,现在看来,是自己害了他。
“不过是流着我血的废物,长生才是大道,等我突破,还会缺这种东西吗?”
说完,庄孔鸣转身离开,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庄七眼里一阵恍惚,当初那个呕心沥血,一心要让庄家变强的家主,自从接触青岚剑宗后,正在一点点消失,变得孤高,看所有人都是草芥。
他想起一个人,要是那个人在的话,或许,就不是这个样子。
只是,尽管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可还是比不了,那个早已被庄家忘记的姜总管。
……
另一边,姜瀚文同龚青走下山后。
两人没有分开,而是一起来到天元居总店。
后院宽敞,没有一个下人,那张失踪了的老木桌,居然在这里。
无人打搅,从午时到申时,两人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屋里到处都是酒坛,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龚青把正在炒菜的赵霜叫到两人跟前。
“师傅没出息,从今天起,天元居就交给你了。”
说着,龚青满脸陀红,拉过赵霜的手,重重一拍,把令牌交到赵霜手里。
赵霜没有推诿,紧紧捏住令牌,眼圈通红,朝姜瀚文拱手。
“二师傅,以后我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您责罚。”
姜瀚文不说话,显然,师徒俩早有通气,今天,是通知自己。
龚青朝姜瀚文伸手:“拿来吧,你的那块。”
姜瀚文拿出多年前,分给自己的令牌,龚青将两块令牌合在一起,轻轻一扭。
令牌背后各自弹出一块,一边写着姜字,一边写着龚字。
龚青拿出一把锉刀,三下把龚字磨掉,用鲜红朱砂写下一个天字,把代表主令的令牌还给姜瀚文,辅令交给徒弟。
自此,天元居与龚青,再无瓜葛。
“霜儿,你下去吧,记住了,从今天起,没有大师傅,只有二师傅。”
赵霜快四十的人,眼泪婆娑,把令牌收下后,对着龚青,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将房门关上离开。
门关上,屋里一暗,气氛沉重如水。
“要走?”
说着,姜瀚文拿出一枚储物戒放桌上。
这本来,是他想从龚青手里买“股份”的报酬,没想到,龚青比自己快。
龚青看完储物戒里的东西,咧开嘴笑了,钱、灵草、丹药、功法、全都有。
姜总管还是那个姜总管,永远想得周到。
“东西我就不客气了,明天,青岚剑宗的罗长老要回去,我准备带朱丽和儿子,去宗里安家。
以后,天元居就交给你了。”
龚青重重拍了拍姜瀚文肩膀,眼里浮起一层雾气。
从庄家到山下,从残废到厨艺宗师,他们一路相伴几十年。
可终究,天下无不散宴席,他们要分开。
这次分开,彼此都清楚,是永别,是再也不见。
原来如此,了结,是这么个意思,姜瀚文后知后觉望着龚青。
那日拜访,从盛装准备的蒙秀秀眼里,他就该看出来的。
今天,龚青对已故的父母兄弟、对庄家、对徒弟、对自己,作最后告别。
又或者说,是在他跌宕起伏的半生上,画下句号。
喉咙发紧,姜瀚文拳头捏紧,捏到一半,克制住。
发酸的鼻头,或许是酒意上了脸,他如石雕一般定住。
“这次我没孬吧,喝了酒,一样气血通畅。”
龚青大力拍打自己大腿,发出啪啪声。
好像宣告那日屋顶,夜色下,站不起来的自己即将离开。
该怎么告别呢?
像当初见面那样。
豪迈嗓音带着三分哽咽,龚青仰天大喝一声:
“走了!”
说完,推开门,潇洒走出院子。
脸颊上,洒落颗颗晶莹珍珠,在地上开出纯洁泪花。
姜瀚文呆愣了很久,直到人影消失视野,才缓缓举起酒杯,对着敞开房门,望着地上一行水光。
“走好!”
远去隔山海,此别无复归。
愿使天光好、水波平、无风无雨,旦日登鸿程。
自斟自酌,屋里仅剩的半坛酒喝完,姜瀚文走出院子。
旧物尚存,故友不再。
门边台阶上,赵霜靠着石墩睡着。
听到开门声,一激灵睁开眼,见姜瀚文出来,马上站起身:
“二师傅。”
“等我,有事吗?”姜瀚文问。
“有,很重要!”赵霜点头。
一刻钟后,姜瀚文从天元居走出。
他手里多出一枚储物戒,里面不但记载最近很火爆,赵霜自己研究出的酿酒技法,还有这些年,师徒俩在厨艺菜品上的研究。
从味道到药理,从分析思路到适配尝试结果,事无巨细,超过十万字。
在这条路上,龚青并没有放弃。
只是,他不再是一人,他有家庭,作为父亲,要对妻儿负责,为了孩子未来,他已经走不下去。
灵厨这条路到底还能不能走远,谁都不知道。
姜瀚文望着天上月亮,他清楚,龚青已经尽力,没有什么遗憾的。
这世上之事,就像这弯银弧,不是努力就一定有个好结果,有全有缺,才是现实。
人生,不求功成名就,但求无悔,如此尽矣。
药田的存在,到此结束。
龚青的前半生,亦然。
一切,不过是长生路上一朵绽开的花谢掉,落叶归根。
相遇的开始,就是告别的倒计时。
姜瀚文心腔掀起的波澜,随着脚步声,缓缓平静。
这次,平静并非终点,而是起点。
如果说之前,他的心是无边无际的如镜水面,那此刻就是柳风碎澜,点点浪花翻卷碎银,在心海如心跳涌动。
恒常见无常,虽心有波澜,可他还是那个他。
微风拂过脸颊,姜瀚文走到院里。
“咔嚓~”
耳边响起屏障破碎声。
姜瀚文闭上眼,呼吸变奏,同风声和鸣,如一片翩翩落叶,在天地间自由流转。
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眼里灵动,更添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