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个月,秀秀的身体渐渐恢复,但心里的创痛和那份难以言说的空落感却依旧沉重。南方的潮湿闷热变成了北方熟悉的干冷,他们带着疲惫和伤痕,再次踏上了归乡的路。
推开王家院门的那一刻,迎接他们的不是关怀,而是王母那张写满埋怨和刻薄的脸。她上下打量着脸色依旧苍白的秀秀,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尖利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直戳人心:
“还知道回来?我说什么来着?非要逞能!非要往外跑!那外面是那么好待的?工厂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又累又毒!这下好了吧!” 她越说越气,声音拔得老高,手指几乎要戳到秀秀脸上:“把我大金孙都给折腾没了吧!造孽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媳妇!瞎胡闹!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们出去!”
这些恶毒的话语,像盐一样狠狠撒在秀秀未愈的伤口上。她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更加苍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
“娘!你胡说八道什么!”王雨生猛地将秀秀护在身后,第一次对着母亲发出了怒吼。他眼睛赤红,额上青筋暴起,“跟秀秀有什么关系!是我不该带她出去!是我不该让她那么累!是我的错!你有什么冲我来!不准你这么说她!”
“冲你来?冲你来我的孙子就能回来吗?”王母被儿子的顶撞激得更加暴躁,“你就护着她吧!你就看着她把你儿子作没了!你个窝囊废!”
“够了!”王雨生大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们心里就好受吗?!”
激烈的争吵声中,秀秀只觉得耳鸣目眩,王母那些尖锐的指责和王雨生的维护都变得模糊不清。这个家,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猛地转身,推开院门,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径直朝着娘家的方向跑去。
“秀秀!”王雨生惊惶地喊了一声,想追出去,却被王母死死拉住。
秀秀一路跑回田家院子,推开门的瞬间,眼泪才决堤般涌出。秀秀娘正在院子里哄孩子,看到女儿这副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把孩子放进摇篮,迎了上来:“秀秀?咋了这是?咋哭成这样?”
秀秀扑进母亲怀里,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和悲痛终于宣泄出来,哭得浑身颤抖。秀秀娘大概猜到了几分,拍着女儿的背,也跟着掉眼泪:“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咱不理他们……就在家住着……”
这时,摇篮里的小侄子被哭声惊醒,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秀秀抬起泪眼,看向那个挥舞着小胳膊、脸蛋红扑扑的婴孩。那是强强和雨雨的孩子,那么健康,那么充满生命力。
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如果她的孩子还在,以后也会这样可爱吧?这个念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慌忙别开脸,不敢再看,心里的酸楚和失落几乎将她淹没。
她在娘家一住就是半个月。期间王雨生来过几次,每次都被秀秀娘挡在了门外。秀秀不愿见他,更不愿回那个令人窒息的王家。她整天沉默寡言,除了帮母亲做点家务,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屋里发呆,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枣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
王雨生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王雨生又来了。这次,他没有试图劝秀秀回去,而是站在院门外,隔着门对里面的秀秀说:“秀秀,今天镇上赶集,挺热闹的……我……我陪你去逛逛吧?散散心,好不好?”
秀秀本来想拒绝,但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神,自己也确实在屋里闷得快要发霉,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没什么交流。王雨生小心翼翼地跟在秀秀身边,给她买她以前爱吃的糖炒栗子,秀秀也只是接过来,拿在手里,并不吃。
走着走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他们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岔路口。
王雨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目光望向那个方向。
秀秀也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个他们曾经心心念念的门面房,玻璃门上,那张红色的“出租”告示,依然静静地贴在那里。经历了近一年的时光,纸张有些褪色卷边,但它还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秀秀的目光凝固了。她呆呆地看着那张红色的招租启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曾经的梦想、规划、憧憬,以及后来流产的痛楚、婆婆的指责、回家的迷茫……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交织翻滚,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希望的火苗,并没有完全熄灭。它只是被厚厚的灰烬覆盖了。而此刻,一阵风来,吹开灰烬,露出了底下那一点顽强闪烁的星火。
王雨生看着秀秀出神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试探:“秀秀……你看……它还在……”
秀秀没有回答,只是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那个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