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秀秀家,氛围与王雨生那边的绝望截然不同。
客厅里灯火通明,透着一种温暖的忙碌。田梓涵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几所顶尖大学的宣传册,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选择困难。田强强和王雨雨坐在一旁,脸上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目光都聚焦在秀秀身上。
“姑姑,你觉得A大学的计算机和b大学的金融,哪个未来前景更好?”田梓涵虚心求教。
秀秀接过册子,认真地比较着,眼神温和而专注:“这要看梓涵你更偏爱逻辑创造还是与人博弈。A大的计算机是他们的王牌,校友资源在硅谷都很有分量;b大的金融则更侧重……”
她的话被轻轻走来的王一诺打断。他手里拿着秀秀的手机,神色如常,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秀秀,你的电话。”他声音不高,确保不会惊扰到正在热烈讨论的田强强一家。
秀秀抬头,看到王一诺的眼神,立刻明白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来电。她对着弟弟一家抱歉地笑了笑:“你们先讨论着,我接个电话。”
她起身,和王一诺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
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客厅的声音。王一诺将手机递给她,言简意赅地低声复述:“是王雨生。他说他母亲病危,想见孩子们。我告诉他你在洗澡,稍后回电。”
“洗澡?”秀秀微微蹙眉,瞬间明白了王一诺的用意——他为她制造了一个缓冲地带,避免了在对方情绪激动时直接对话,也让她有时间冷静思考,掌握回应主动权。
她看着手机上那个未接来电的号码,屏幕上微冷的光映着她的脸。王雨生母亲白天那通只提孙子、绝口不提孙女的电话,言犹在耳,那冰锥般的寒意尚未完全消退。如今,王雨生亲自出面,用的依然是“孩子们”这个模糊的指代。
他真的知道她母亲白天打过电话吗?他真的在意暖暖是否也被期待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而使用的、看似公平的词语?
秀秀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却没有立刻回拨。白天被轻视的愤怒,与此刻面对生命终局的复杂人道主义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锋。王一诺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不做任何催促,只是无声地提供着支撑。
这个回拨与否的决定,不仅仅关乎是否满足一个临终老人的愿望,更关乎她如何定义自己与那段过去的关系,以及她将如何守护女儿那颗敏感而珍贵的心。
书房里,秀秀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回拨了过去。
几乎是秒接。
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正死死攥着这唯一的希望。
“秀秀!”王雨生的声音急切、沙哑,带着一丝哀求,“谢谢你打过来……”
秀秀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王雨生,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去见她。”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王雨生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下沉的声音,他急忙恳求,语速快得有些混乱:“我知道!秀秀,我知道都是我们的错,是我妈不对,是我混蛋!……可她毕竟……她快不行了,医生就说就这几天了……秀秀,我求你,就当是……满足一下一个快死的人最后的愿望,行不行?就看一眼,就看一眼明明!”
他刻意回避了“暖暖”的名字,或许是无心,或许是潜意识里也觉得母亲理亏,只想抓住最有可能的“孙子”这根稻草。
秀秀的心因他这个疏漏而更加冷硬。她清晰地陈述事实,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离婚这些年,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尽过哪怕一天父亲的责任。我希望你们此时,也不要来打扰我们现在的生活。”
这话像一把钝刀,割在王雨生心上。他无法反驳。他的缺席是事实,她独自撑起一切是事实。他所有的底气,在她这份沉甸甸的付出面前,都化为齑粉。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通话还在继续。就在秀秀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王雨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突兀的、与之前哀求氛围格格不入的试探,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涩:
“你……你和那个小男孩……在一起了吗?”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不合时宜,却瞬间点燃了秀秀压制的怒火。它轻飘飘地越界了,越过了孩子、越过了生死请求,直接探向她私生活的禁区,带着一种残留的、他不该再有的资格感。
秀秀的眼神瞬间结冰。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也不要骚扰孩子们。我的生活和你无关。”
电话那头,王雨生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所有未出口的哀求、辩解,甚至那一丝不合时宜的嫉妒,都被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堵死,闷在胸腔里,化作一片空洞的忙音。
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久久没有动弹。烧烤摊残留的油烟味钻进鼻腔,混合着夜晚的凉气,让他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狼狈。她甚至连他最后那个关于“小男孩”的问题都不屑于回答,因为那确实与他无关。她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为他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臂弯里。母亲的病危,秀秀的决绝,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幻想,以为凭借母亲最后的愿望,能稍微敲开一点秀秀心门的缝隙,现在看来,那扇门早已对他彻底关闭,并且加固了铜墙铁壁。
他知道,他失去了资格。失去了关心她的资格,失去了打扰她们生活的资格。甚至连道歉,都显得那么多余和可笑。
而在书房这一边,秀秀挂断电话后,站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凉。她并不感到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王一诺一直安静地守在门外,没有进来打扰。直到听到里面彻底没了说话声,才轻轻敲了敲门,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
“没事吧?”他将水递给她,目光里有关切,但没有追问。
秀秀接过水杯,温暖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王雨生最后那个问题虽然冒犯,但也像一根刺,轻轻挑动了她一直刻意忽略的某根神经。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王一诺,他正安静地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而坚定。
“一诺,”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谢谢你。”
谢谢他刚才恰到好处的“她在洗澡”,谢谢他此刻不问缘由的陪伴,也谢谢他一直以来,恪守着“守护者”的承诺,从未让她真正为难。
王一诺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外面梓涵他们好像快有结果了,”他轻声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那通搅动风雨的电话从未发生过,“我们去听听?”
秀秀点了点头,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是的,过去已经彻底斩断,而她拥有的,是需要她用心经营的现在,和充满希望的未来。她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露出属于企业家和姑姑的从容微笑,与王一诺一同走出了书房,走向那片属于她的、温暖明亮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