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兵坊的锤声停了一瞬,随即又起,节奏未乱。路明指尖微动,案上那枚留有折痕的传讯符悄然翻转,被他压入袖中暗袋。地脉反馈早已封存,北境哨塔的数据通道也已重置,一切痕迹归于无形。
他没有再看窗外。
右手抬起,掌心覆上淡青色传讯匣。五重加密符文逐一亮起,灵频锁钥依次激活,每一道光纹浮现时,都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契约在回应召唤。最后,他将一缕专属灵印注入匣心,封印完成的刹那,匣体表面泛出一层温润玉光,随即沉寂。
这道灵印只认一人开启——唯有对方首脑亲自触碰,才能解封内容。不是防备,是尊重。若连最基本的信义都不讲,谈何合作?
他将传讯匣交至殿外候命的信鹰班统领手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南溟商会优先投递,双鹰交替掩护,中途不得落巢,遇阻即返。”
统领低头领命,转身离去。脚步未远,他又开口:“玄工阁路线预设三处接引暗号,巡空口令提前半日通报关卡守将。落霞宗不必特殊安排,但需在启程前知会其巡山弟子,免生意外拦截。”
统领顿了顿,应下后快步而去。
殿内重归安静。路明坐回主位,目光落在案前两件物事上:一是传讯匣的复刻印记,悬浮于玉盘之中,泛着与原匣相同的微光;二是那枚折痕未消的传讯符,此刻静静躺在角落,像一块被遗忘的残片。
他没有再调动任何推演数据,也没有召人议事。合作的门已经推开,接下来要看外面的人怎么走。
半个时辰后,第一只信鹰自东侧高台腾空而起,羽翼划破晨雾,直指云断山脉方向。紧随其后,第二只信鹰从偏道升空,轨迹交错,形成掩护之势。这是洪荒多年来应对关键传讯的标准配置,既不张扬,也不轻率。
路明起身走到殿门前,立于石阶之上,目送鹰影渐远。风拂过衣袍,未带一丝焦躁。
他知道,南溟商会最需要这个提案。三年来连续申请净化材料被拒,矿区炉毁人伤,早已成为其内部争议焦点。如今洪荒主动递出技术共享之议,哪怕只是部分参数,也足以震动其决策层。关键在于,对方能否看清——这不是施舍,而是机会。
玄工阁则不同。他们缺的不是资源,而是信任。去年护山大阵失败后,多方质疑其技术能力,连带影响了边境通行权的谈判。此次若能参与镇守大阵联动模型的研究,不仅能挽回声誉,更可借机打通运输通道。但这类势力向来谨慎,不会轻易表态,必先观望南溟反应。
至于落霞宗,低调却敏锐。距离最近,消息最灵,往往能在三方博弈中占据先机。之所以将其排在最后,正是要利用这份敏感——让他们看到,洪荒并未急于求成,也未刻意讨好。
顺序不能错,节奏更不能乱。
他回到案前,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提笔写下“协作响应专席”六字。随即命人将此令公示于对外通联台,并附轮值表:每日两名修士值守,十二个时辰内答复所有来询,不得推诿。
同时,公告“技术协作预备组”成立,成员名单公开。其中两人曾主导矿脉净化术的优化工程,身份明确,资历可查。此举非为炫耀,而是让外界知道——洪荒不仅愿谈,而且已备好人手,随时可动。
做完这些,他并未召见任何旧部,也未私下联络过往盟友。真正的合作,不该建立在旧情上,而应源于现实需求与共同利益。
日头渐高,锻兵坊的锤声依旧规律回响。药庐方向升起的青烟比往常早了些,显然是因今日事务繁多,提前开工。巡守弟子换岗铃声准时响起,一切如常。
唯有那块悬浮的复刻印记,随着外界距离的拉远,微光开始缓慢波动。
他知道,第一只信鹰已进入云断山脉气流区,飞行难度加大。双鹰交替的策略能最大限度保障安全,但也意味着信息传递速度会稍缓。南溟商会收到提案,至少还需两个时辰。
他端坐不动,双手置于案沿,指节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不是焦虑,是测算时间。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通联台执事快步走入,双手捧着一只赤铜小盘,盘中躺着一枚刚解封的回讯玉符。
路明抬眼。
执事低头呈上:“南溟商会回讯,仅八字——‘提案收到,三日内复’。”
他接过玉符,触手微温,尚未冷却。说明对方接到传讯后,几乎立刻做出了回应。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要求延期,更没有推脱敷衍。
这是一个积极信号。
但他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将玉符放在复刻印记旁,任其静静发烫。
三日内回复,意味着他们需要时间商议。这很正常。真正重要的是,他们愿意商议。
他提笔在玉简上记下“南溟,已触”,随即封存。
片刻后,第二枚玉符送达,来自玄工阁。内容稍长:“提案已阅,部分内容需核实,望允派员实地查证。”
他眉梢微动。
查证?查什么?查我们有没有说谎,还是查我们到底有多强?
但他并未拒绝。反而在回函中写道:“欢迎派员,三日内可入界,由我方专人引导,参访范围依协议条款执行。”
这是诚意,也是底气。你来查,我不躲。你想看什么,我让你看清楚。
第三枚玉符迟迟未至。落霞宗那边,依旧无声。
这也在预料之中。他们最精于观察,最擅后发制人。不会第一个跳出来,也不会最后一个表态。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将三枚玉符并列置于案上,南溟在左,玄工在中,落霞空位在右。
还差一个。
他抬头看向窗外。天色晴朗,无云无雾,适合飞行。信鹰路线畅通,没有任何异常。
就在这时,案上的复刻印记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光芒骤然明亮,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眼神一凝。
这不是正常波动。是传讯匣被开启的瞬间共鸣。
南溟商会,已经打开了提案。
他立刻调出预备好的回应模板,却没有立即启用。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刚开始。对方看完内容后的第一句话,才是关键。
他等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新的玉符送来。
打开一看,只有短短一句:“贵方所提‘风险共担,收益均分’,可否详解?”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来了。
不是质疑技术,不是讨价还价,而是直接抓住了核心条款。说明他们看懂了——这不是单方面输出,而是一场对等的合作。
他提起朱笔,在玉简上写下回文:“所谓共担,即双方投入等量人力、资源,项目失败则损失均摊;所谓均分,即成果归属按贡献度划分,非简单五五开,具体比例可于谈判中协商。”
写完,他亲自将玉简封入回讯匣,交予执事:“即刻发出,不得延误。”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落座,目光再次扫过案上三物。
南溟已有实质回应,玄工提出查证要求,落霞仍无动静。
局势正在流动。
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会有更多玉符往来。会有质疑,有试探,甚至可能有刁难。但他不怕。
因为这一次,主动权在他手里。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破局,而是一方世界的执棋者,在布一场大势。
案上的复刻印记仍在微微发亮,像是某种无声的呼应。
远处,锻兵坊传来一声清越金鸣,新器出炉。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传讯匣印记的边缘,指尖停留片刻。
然后,缓缓收紧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