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事件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在向暖心里掀起了久久难以平息的巨浪。她反复回味着每一个细节——沈时韫看似随意的询问、他精准地推荐药膏、他面无表情却轻而易举地拧开盖子、还有他那句轻描淡写的“按时用药”……
原来，他那冰冷的外壳下，真的藏着细流般的温柔，只是这温柔藏得极深，需要用心才能发现。
这个认知让向暖一连几天都处于一种飘飘然的亢奋状态，训练时格外卖力（在安全范围内），看那本彩图版神经解剖学也格外认真，甚至开始能认出几个关键的脑区结构了。
她觉得自己离冰山内核又近了一大步！
这天下午，向暖照例在神经外科候诊区“蹭”杂志看，实则耳朵竖着，捕捉着关于沈时韫的一切信息。
只听两个年轻住院医一边等电梯一边低声抱怨：
“唉，昨晚那个急诊手术也太难搞了，血管脆得像纸，沈老师愣是缝了两个多小时，我站旁边腿都麻了。”
“是啊，沈老师真是铁打的，我看他下手术台的时候，眼睛都熬红了，还让我把术后影像传给他，说要回去再看一遍。”
“啧啧，不愧是咱们院卷王之王……不过说真的，沈老师那双手真是稳得可怕，那么细的血管，我看着都眼晕……”
向暖听着，心里那点飘飘然瞬间被担忧取代。他又熬夜手术？眼睛都熬红了？
她忽然想起，好像确实有两天没怎么看见他了，原来是又埋首在手术室里。
一种心疼的情绪悄悄蔓延开来。医生这个职业，光鲜的背后，真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消耗。
正想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说曹操曹操到。
沈时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刷手服，外面套着白大褂，但没系扣子，显得有些随意。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步伐却依旧很快。
他径直朝着医生办公室走去，并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向暖。
向暖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心里那股心疼更浓了。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站在无影灯下，全神贯注数小时的样子。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跟上去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辛苦了”。
但还没等她迈步，办公室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吵。
向暖脚步一顿，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办公室门口，一个穿着病号服、情绪激动的中年男人正拦着沈时韫，大声说着什么，旁边还跟着几个看起来是家属的人，面色焦急又带着不满。
“……沈医生！你不能就这么不管了！手术是你们做的，现在恢复不好，你们得负责！”中年男人声音很大，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向暖的心提了起来。是医疗纠纷？家属闹事？
沈时韫被几人围在中间，停下了脚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蹙着眉，听着家属的抱怨，眼神冷静依旧，但向暖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无奈。
“患者的术后情况我已经反复解释过多次。”沈时韫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手术本身很成功，目前的恢复状况在预期范围内，个体差异导致的恢复速度不同，这很正常。后续的康复治疗和注意事项，管床医生也跟你们详细交代过。”
“什么预期范围内！人家隔壁床的老王比我晚做手术，现在都能下地走了！我怎么还疼得厉害！肯定是你们手术没做好！”中年男人不依不饶，情绪越发激动，甚至试图去拉扯沈时韫的白大褂。
旁边的家属也七嘴八舌地附和，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护士站的护士赶紧过来劝解，但效果甚微。
向暖看得心头火起。她最看不得这种无理取闹、质疑医生专业判断的人！尤其是他们质疑的还是沈时韫！他那样一个追求极致完美、对病人负责到近乎苛刻的人！
她几乎想冲上去跟那家属理论！
但就在她准备行动时，却看到沈时韫做了一个让她意外的动作。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动怒，只是微微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声音依旧冷静，却莫名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理解你们焦急的心情。但医学不是神话，它有其客观规律。如果你们对治疗有任何疑问，可以按正常程序申请院内专家会诊，或者寻求第三方鉴定。在这里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也影响医护人员正常工作。”
他的语气始终平稳，逻辑清晰，没有任何情绪化的指责，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权威感。
那激动的家属似乎也被他这种冷静的气场镇住了一些，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嘴上依旧不饶人：“你说得轻巧！会诊不要钱不要时间啊？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
“费用和流程的问题，可以咨询医务科。”沈时韫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我的职责是尽我所能治疗疾病，并如实告知病情。至于其他的，请按规章制度来。”
他说完，不再理会那几个家属，对旁边的护士点了点头，便绕过他们，径直推开办公室门走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从里面轻轻锁上了。
留下那几个家属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最后被闻讯赶来的保安和医务科人员劝走了。
一场风波，被他用极其冷静甚至冷漠的方式化解了。
向暖站在远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冷漠，反而涌起一股更复杂的情绪。
她看到了他冷静外表下的疲惫，看到了他面对无理取闹时的无奈，也看到了他始终坚守的专业和底线。
原来，那样一个看似无坚不摧、冷静到近乎无情的人，也会遇到这种糟心事，也会感到累。
这个认知，奇异地淡化了她心中那层因为“药膏事件”而产生的过度美化滤镜，却让沈时韫的形象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有血有肉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只会发光的神只，而是一个同样会疲惫、会无奈、却依旧选择坚守和面对的、活生生的人。
傍晚，向暖没什么胃口，在花园里慢慢散步消食。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靠近露天阳台的地方。
她鬼使神差地看过去。
果然，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又站在那里。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青白的烟雾在晚风中缓缓消散。他微微倚着栏杆，望着远处沉落的夕阳，侧影被暮色勾勒得有些模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倦怠。
和下午那个冷静处理纠纷的沈医生，判若两人。
向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停下脚步，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偷偷靠近，也没有再准备薄荷糖。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远处，看着他。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冷，为什么总是把自己隔绝起来。
或许，那层冰冷的外壳，不仅仅是因为性格使然，更是一种必要的自我保护。在那样的高压和责任之下，他必须摒弃掉过多的情绪干扰，才能保持极致的冷静和专注。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无奈，则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只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才允许自己短暂地放松那根紧绷的弦。
一种前所未有的理解和共鸣，在她心中缓缓升起。
她不再仅仅是被他的专业魅力所吸引，也不再仅仅是为他偶尔流露的细微温柔而心动。
她开始真正地……心疼他。
第二天，向暖没有再去神经外科“蹭”地方。
她安安静静地待在病房里，看那本神经解剖学，或者做一些不费胳膊的轻度活动。
中午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开那个深蓝色的头像，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消息的内容，和她以往那些叽叽喳喳的分享或提问完全不同，异常简短。
【沈医生，注意休息。】
没有表情包，没有多余的话。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看，会不会回，甚至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但她只是想告诉他，有人看到了他的疲惫，并且希望他能好好照顾自己。
发送之后，她等了一会儿。
手机安安静静。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机，并没有太多失落。
有些关心，本来就不需要回应。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而已。
而办公室里的沈时韫，刚结束一场冗长的病例讨论，拿起手机，看到了那条突兀又简洁的消息。
他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
窗外阳光正好。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回了口袋。
然后，他拿起桌角那个黑色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里面温度刚好的温水。
没有人看到，他垂眸喝水时，那极其短暂地、微微柔和了一瞬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