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那晚的“粥事件”之后，向暖感觉自己和沈时韫之间，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默契。那不再是单纯的她追他躲，或者她闹他烦，而是一种……更微妙的、若有似无的联结。
他依旧很少回她消息，依旧面无表情，但向暖能敏锐地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比如，他看到她时，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点头幅度似乎更明显了一点点；比如，她放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提神饮料（这次是正经的功能饮料），偶尔会消失（她坚信是他喝了）；比如，他偶尔“路过”康复训练室的频率，好像……稍微高了一丢丢？
虽然每次他都只是漠然地扫一眼她的动作，偶尔扔下一两句冰冷挑剔的“指导”就离开，但向暖却像被打满了鸡血，训练得更加卖力。
她甚至开始偷偷研究起那些她完全听不懂的医学论文摘要（沈时韫发表的），虽然看得头昏眼花，但光是看着那些复杂的图表和他名字后面的英文期刊名，就觉得离他的世界近了一点。
这天下午，向暖照例在康复训练室挥汗如雨。她正在挑战一个新动作，需要很好的核心控制和肩胛稳定性，做得龇牙咧嘴，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就在她跟弹力带较劲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又“路过”了门口。
她的心一跳，动作下意识地更加标准，表情也努力绷住，假装很轻松的样子。
沈时韫在门口停顿了大约三秒，目光精准地落在她因为发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胛骨区域。
“核心没收紧。骨盆前倾了。”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评价，丝毫没有因为她努力表现而口下留情。
向暖：“……” 好吧，果然还是那个严厉的沈教练。
她赶紧调整姿势，心里的小小失落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他看了我三秒！”的喜悦取代。
沈时韫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了进来，从旁边的器材架上拿了一个小号的筋膜球，扔给她：“放松一下冈下肌和肩胛下肌。过于紧张影响活动度。”
向暖手忙脚乱地接住球，受宠若惊：“啊？哦！谢谢沈医生！”
沈时韫没再理她，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似乎是他国外的导师或者合作者，说的全是流利的、语速极快的专业英语，夹杂着大量向暖听不懂的术语。
沈时韫听着，偶尔简短地回应几句，表情专注而严肃。
向暖一边笨拙地用筋膜球滚着酸痛的肌肉，一边偷偷看着他打电话的侧影。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他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智力性性感。
她看得有点出神，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忽然，她听到沈时韫的对话里出现了一个她有点耳熟的词——“parkinson”（帕金森）。
她心里一动。她记得之前好像在哪篇科普文章里扫到过，帕金森病和大脑里某个核团有关，好像是……黑质？
她正努力回忆着，沈时韫已经结束了通话，收起手机，脸上还带着思考未尽的神色。
他转过身，看到向暖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手里还捏着那个筋膜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向暖脑子一抽，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沈医生，你们刚才是在讨论帕金森病吗？是和黑质多巴胺能神经元变性有关系吗？”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这不是班门弄斧吗？！那点皮毛知识还是不知道从哪篇鸡汤科普文里看来的！
她紧张地看着沈时韫，准备迎接他冰冷的无视或者嘲讽。
然而，沈时韫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显然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甚至……是愕然。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虽然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那瞬间的惊讶却没有逃过向暖的眼睛。
他沉默了几秒，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看过相关文献？”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探究。
向暖脸一红，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之前随便翻手机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一眼……瞎说的瞎说的……”她越说声音越小，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筋膜球里。
沈时韫看着她那副窘迫的样子，目光在她因为训练而泛红的脸颊和汗湿的短发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向暖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居然……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极小，极快，几乎转瞬即逝，快得像阳光下融化的雪粒，但向暖确信自己看到了！
他……他笑了？！虽然可能只是觉得她可笑？！
但这也足够惊悚了！
“基础概念没错。”沈时韫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没有了往常那种冰棱般的质感，“但机制很复杂，涉及多个神经环路和递质系统。”
他居然……肯定了她？！还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向暖的大脑彻底宕机，只会傻傻地看着他。
沈时韫似乎也没指望她回应，说完这句，便移开目光，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挂在白大褂口袋上的无线耳机，因为动作幅度，突然掉了下来，滚落在地板上，正好滑到向暖脚边。
向暖下意识弯腰捡了起来。
“沈医生，你的耳机。”她递过去。
沈时韫回头，接过耳机，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她的掌心。
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向暖感觉被他碰到的皮肤像过了电一样，瞬间麻了一下。
沈时韫迅速收回手，将耳机塞回口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流和极细微的笑意从未发生过。
他转身离开了训练室。
向暖站在原地，摸着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触感的掌心，心脏狂跳，久久无法平静。
他刚才……是和她进行了一次……近乎平等的、带有学术探讨性质的对话？
虽然只有短短两句！
但他没有无视！没有嘲讽！甚至……还笑了一下？！
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如同潮水般将向暖淹没。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自从那次“帕金森”事件的短暂交流后，向暖学习的劲头更足了。她不再仅限于看那本彩图解剖，开始尝试啃一些更基础的神经科学导论类的书籍（依然是沈时韫“推荐”的那本教材的简化版），遇到实在不懂的名词，就偷偷记下来，打算下次“偶遇”时，看能不能再“不经意”地问一下。
她甚至下载了一个专业的医学文献检索App，虽然大部分文章她连摘要都看不懂，但她会特意搜索沈时韫的名字，把他发表过的文章标题和期刊名都记下来，像收集宝藏一样。
她发现，他研究的方向确实和运动障碍、脑深部电刺激有关。
于是，她下一次发训练汇报视频时，胆子更肥了。
【沈医生！今天核心稳定性训练感觉有进步！[视频]】
【另外……我好像看到一篇报道，说dbS（她新学的缩写！）对某些类型的肌张力障碍效果很好？好神奇啊！】
她发完，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又怕失望。
这次，沈时韫的回复来得比以往都快了一些。
【沈时韫】：dbS适应症有严格标准。并非所有肌张力障碍都适用。】
虽然依旧是冷冰冰的科普纠正式回答，但向暖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他回了！而且没有嫌她多管闲事！
她立刻趁热打铁：【哦哦！那是不是需要对神经环路理解得特别透彻才能精准定位靶点啊？】
【沈时韫】：嗯。基于多模态影像和电生理记录。】
向暖看着屏幕上那行字，虽然还是不太懂“多模态影像”和“电生理记录”具体指什么，但她却高兴得像中了彩票！
她成功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他进行“有效”沟通的方式！虽然领域高端得她只能仰望，但至少，他愿意回应了！
她抱着手机，傻笑了好久，然后立刻打开那个文献App，开始搜索“多模态影像”、“电生理记录”……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向暖训练得有些累了，坐在康复训练室的垫子上休息，戴着耳机听歌放松。
她听的是一首节奏感很强的军旅歌曲，铿锵有力，让人热血沸腾。她忍不住跟着节奏轻轻晃动着肩膀，嘴里无声地哼着调子。
就在这时，沈时韫又“路过”了。
他今天似乎下班早了点，没穿白大褂，只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看起来像是要离开医院。
他看到向暖坐在垫子上，戴着耳机，身体微微晃动，脸上还带着沉浸式的愉悦表情，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向暖察觉到有人，抬起头，看到是他，连忙摘下耳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医生。”
沈时韫的目光在她手里的耳机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向暖意想不到的问题：“听的什么？”
向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的歌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医生居然会对音乐感兴趣？
她老实回答：“就……一些军歌，还有节奏感强点的纯音乐。”
沈时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向暖差点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走了过来，在她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也席地坐了下来！
虽然保持着距离，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向暖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时韫并没有看她，目光平视着前方的镜子，声音平淡无波：“高强度脑力劳动后，需要适当的a波音乐放松神经。军歌节奏过于亢奋，不利于皮质醇水平下降。”
向暖：“？？？”
他在……给她进行音乐疗法科普？
虽然听不懂什么a波皮质醇，但他坐下来了！他主动坐她旁边了！
“那……那听什么比较好？”向暖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都有些发颤。
沈时韫拿出自己的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将他的一只无线耳机递给了她。
向暖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纯白色的、还带着他体温的耳机，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是要……共享音乐？！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只小小的耳机，像接过什么圣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塞进耳朵里。
一阵舒缓、空灵、带着细微自然音效的纯音乐缓缓流淌进来，如同清泉淌过心间，瞬间抚平了她因为紧张而躁动的情绪。
原来他喜欢听这种音乐……
和她那些吵吵闹闹的军歌完全不同。
两个人，并排坐在训练室的地垫上，听着同一首舒缓的乐曲，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没有对话，没有眼神交流。
只有音乐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向暖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将她轻轻包裹。
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打破了这如梦似幻的时刻。
一首曲子结束。
沈时韫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手。
向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收回耳机。
她赶紧摘下耳机，小心翼翼地放回他掌心，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他的皮肤，又是一阵微小的电流窜过。
“谢谢沈医生……”她小声说。
沈时韫收回耳机，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训练室。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共享音乐的时刻，只是向暖的又一个幻觉。
但耳朵里残留的空灵旋律和身边垫子上尚未散去的微弱温度，都在提醒她，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向暖独自坐在垫子上，回味着刚才那几分钟的静谧和靠近，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