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涛像是被点了名的小学生，猛地挺直腰板，连忙回答：“县长，根据驻外办同志介绍和我们多次沟通，‘永鑫’的老板陈永昌是台南人，典型的务实派商人。他们最关心的主要是三大块：土地价格和配套设施、劳动力成本和稳定性、电力供应和电价。他们对政策优惠反而不是最看重的，更看重实际的运营成本。”
“务实好，我们就需要和这样的实干家打交道，怕的就是那些只会画大饼、要政策的空壳公司。”张县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随即又看向身旁的贺小萍，“贺县长，从我们河清现有的条件和未来规划看，引进电子装配这类产业，你觉得可行性和潜力如何？”
贺小萍显然做足了功课，从容应道：“县长，电子装配业属于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对我们这样劳动力资源丰富的县来说，是快速吸纳就业、提升收入的有效途径。虽然目前还没有形成完整的电子产业链配套，但可以先从零配件代工、组装做起，逐步培育。只要政府牵头，与企业合作开展定向的技能培训，完全能够满足企业的用工需求。”
“而且，我们规划中的产业园区，水电配套齐全，双回路供电保障生产，日供水量充足，完全能满足这类企业需求。更重要的是，以此为起点，有利于我们未来吸引和发展上下游产业链，形成集群效应。”
张县长沉吟片刻，一锤定音：“嗯。见到这位陈老板，我们的策略就是坦诚相待。我们的优势要讲透：劳动力资源、土地储备、园区配套。关键在于，要让他看到在我们河清县长远发展的可能性和稳定性，要让他感受到我们地方政府的服务意识、办事效率以及营造良好营商环境的决心。不要夸大其词，也不要妄自菲薄，实事求是，以诚动人。””
“明白。”“是，县长。”众人纷纷低声应和，车内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笔记声。
我默默地将张县长的每一句指示都刻在脑子里，这寥寥数语，已然定下了此次西山招商的核心基调与谈判策略。
抵达云州机场，第一次坐飞机的田静显得有些兴奋和紧张，不停地东张西望。经信局宋局长和招商局周局长则显得沉稳许多。我则忙着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引导大家过安检。
当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透过舷窗看着脚下逐渐变小的山川城镇时，我心里也涌起一股豪情。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如此高规格的跨省招商活动，也是河清县主动“走出去”寻求发展的重要一步。
飞行途中，我注意到田静似乎有点晕机，脸色有些发白。我悄悄向空乘要了杯温水和晕机药，递给她，低声说：“不舒服就吃点药，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田静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接过水和药，轻声说：“谢谢林主任。”
坐在前排商务舱的张县长和贺副县长则在低声交谈着，大概是在最后确认招商策略。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开始下降。舷窗外，西山市的图景渐渐铺开——纵横交错的高架桥上车辆川流不息，玻璃幕墙的摩天大厦，远处港口塔吊林立，巨轮如织，一片繁忙兴旺的景象。
机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湿润、温热、带着海洋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与河清县的干爽清冷截然不同。这不仅仅是气候的差异，更像是两个时代的温度差。
廊桥口，云州市政府驻西山市办事处的副主任管周全——卢德胜那位“神通广大”的远房表哥，早已带着两名工作人员满脸堆笑地迎候。
管主任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张县长的手，力度热情又透着亲近：“张县长，一路辛苦了！严主任在宾馆恭候大驾，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老家的父母官们安稳送到！”
他乡遇“故知”，这层关系让初来乍到的我们，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办事处安排的大巴车行驶在西山市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内，河清县的众人陷入了一种近乎失语的震撼。
窗外，几十层高的写字楼外墙挂着巨幅广告，上面是如今正当红的大明星；设计新颖的体育馆、歌剧院掠过视野；大型购物中心门口人流如织，橱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和三星电器；马路上，丰田、本田、大众轿车已是寻常，偶尔还能看到价格不菲的奥迪、甚至宝马。
这一切，与河清县城仅有的几条主干道、灰扑扑的供销社大楼和满街的自行车、面包车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这种视觉和认知上的巨大鸿沟，无声地碾压着每一个人。
卢德胜压低声音，如数家珍地介绍着：“看那边，是去年刚建成的数码广场，里面全是卖电脑和组装机的……”
每报出一个名字，周海涛和宋国明的眼神就复杂一分，那里面混杂着对现代化的惊叹、对财富的渴望，以及一丝身为“穷亲戚”的窘迫与焦虑。
我注意到，张县长同样凝视着窗外，表情依旧保持着惯常的沉稳和平静，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在不自觉中微微握紧。
我知道，眼前这片繁华景象，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肩头那份带领河清脱贫致富的担子，感觉又沉重了许多。
入住豪华气派的西山宾馆，我特意留意了房间安排。张县长和贺副县长自然是单独套房，宋局长和周局长是单间，我和卢德胜住一个标准间，田静单独一个单间。
安排得合情合理。我迅速协调分发房卡，叮嘱服务员将领导行李送至房间，并与办事处工作人员反复核对晚宴流程。
晚宴设在西山宾馆最豪华的“锦绣厅”包间，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环境奢华。
办事处主任严知州带着麾下五六名骨干热情迎接，场面亲切而透着家乡人的实在。
没有太多虚礼，严主任直接举杯：“各位家乡的父母官，来到西山就是到了家！别的不敢说，让咱们自己人吃好住好，办事方便，这是我们驻外办的责任！这第一杯，欢迎张县长、贺县长带队来西山考察，祝此行顺利，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