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龙老营后方冲天的火光与浓烟,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军心,这看似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决定战场胜负的东西,在粮草被焚的残酷现实面前,瞬间崩塌。推进中的贺一龙老营兵,那严整的阵型如同被凿开了缺口的堤坝,恐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有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张望,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军官的呵斥声在巨大的恐慌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大营没了!”
“粮草烧光了!”
“快跑啊!不然都得饿死在这里!”
绝望的呼喊在军阵中此起彼伏。他们可以面对刀剑,可以承受伤亡,但却无法承受失去生存根基的恐惧。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杀退眼前之敌,大营尚可挽救!”贺一龙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挽回败局,他甚至挥刀砍翻了一个试图后退的小头目。但,大势已去。
赵武敏锐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敌军已溃!全军压上!杀——!”
他身先士卒,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楔入开始动摇的敌阵。身后士气如虹的张家庄士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扑上!
这一次,燧发枪甚至来不及进行新一轮齐射,战斗就直接进入了最残酷的混战。但此刻,胜负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贺一龙的老营兵失去了战斗意志,在内外交困的打击下,抵抗迅速瓦解,变成了漫山遍野的溃逃。
兵败如山倒!
贺一龙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砍翻了几名挡路的溃兵,狼狈不堪地向西逃窜,连那杆代表他身份的“贺”字大旗都弃之不顾。他完了,经此一役,就算能逃出生天,实力也十不存一,在这弱肉强食的流寇圈子里,等待他的将是被人吞并或彻底消亡的命运。
赵武没有盲目追击溃散的贺一龙,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侧——刘希尧的残部。刘希尧的部队在最初的雷霆打击和后续的驱赶下,损失最为惨重,建制几乎完全被打散,此刻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战场上乱窜。
“围住他们!降者不杀!”赵武下令。相比于追杀难以捕捉的贺一龙,收拢这些失去指挥的溃兵更具战略价值。
战斗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抵抗和追亡逐北的呐喊。硝烟与晨雾混合,笼罩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在清理战场、收拢俘虏的过程中,一个意外的“收获”被押到了赵武面前——灰头土脸、衣甲不整的“扫地王”刘希尧!他本想趁乱骑马逃跑,却被溃兵冲落马下,扭伤了脚,被几个眼尖的张家庄士兵生擒活捉。
“跪下!”士兵用力将刘希尧踹倒在地。
刘希尧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满是污泥和血渍,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只剩下惊恐和绝望。他看着走过来的赵武,以及随后赶到的张远声和李信,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求饶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张远声看着这个昨日还气焰嚣张、屠戮王家庄的魔头,如今却像条死狗般瘫在地上,心中没有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漠然。历史的洪流中,这种人物不过是翻起的一朵污浊浪花,迟早会被拍碎在岸上。
“团练,如何处置?”赵武问道,手按在刀柄上。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以及刘希尧犯下的罪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李信站在张远声身侧,看着刘希尧,眼神复杂。他痛恨此等屠戮百姓之辈,但也知道,如何处置此人,关乎张家庄接下来的名声和策略。
张远声没有立刻回答。他环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土地,看着那些被收拢起来、惴惴不安的俘虏,看着远处依旧在冒烟的贺一龙老营,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
“刘希尧,屠戮王家庄,罪孽滔天,人神共愤!”
刘希尧浑身一颤,面如死灰。
“然,我张家庄非嗜杀之地。凡投降士卒,愿改过自新者,可予以生路,以工代赈,以观后效。”
这话既是对刘希尧的宣判,也是说给所有俘虏听的,更是向整个关中宣告张家庄的处事原则——既有雷霆手段,亦有菩萨心肠或者说,是基于现实利益的怀柔。
他目光最终落在刘希尧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你……押回庄子,择日公审!让那些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来决定你的下场!”
公审!这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不仅仅是处死一个匪首,更是一种仪式,一种宣告——在这里,正义将以一种看得见的方式得到伸张。
刘希尧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
赵武一挥手,士兵将面如死灰的刘希尧拖了下去。
李信看着这一幕,心中波澜起伏。张远声此举,不仅赢得了道义,更以一种极其高明的方式收拢了人心,巩固了胜利成果。他不仅是在打仗,更是在立规矩。
残阳如血,映照着硝烟未散的战场。贺一龙溃败,刘希尧被擒,困扰张家庄多日的最大近患,至此烟消云散。但张远声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消化胜利的果实,整合新得的人口和地盘,应对即将因河南大乱而涌来的更大风浪……一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广阔的道路,已经铺展在脚下。
他转身,对李信和赵武等人说道:“走吧,回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队伍押解着俘虏,携带着缴获,踏上了归途。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这片刚刚被鲜血浸透、却又孕育着新希望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