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洛水的湿气,吹不散对岸冲天而起的杀伐之气。贼兵阵列森然,厚重的盾车如同移动的城墙,缓缓向前推进。盾车缝隙间,是三眼铳黑洞洞的铳口和弓手冰冷的目光。扛着加长云梯的死士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躁动不安。
“稳住!”赵武的吼声压过风声,在墙头回荡,“火铳队,听号令!弓箭手,盯紧那些弓手和铳手!掷弹队,看准云梯!”
守军屏息凝神,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铳管或弓臂上。张远声立在主铳台后,目光如铁,扫视着逐渐逼近的死亡线。李信在他身侧,手持令旗,呼吸微促。
八十步……七十步……
盾车进入普通弓箭的有效射程,但墙头寂然无声。赵武在等,等一个更能发挥火铳威力的距离。
六十步!
“火铳队!瞄准盾车缝隙——放!”赵武腰刀狠狠劈下。
“砰!!!”
第一排五十杆燧发铳爆发出整齐的怒吼!铅子如同毒蜂,大部分叮当乱响地打在蒙皮盾车上,但也有少数精准地钻进缝隙,后方立刻传来凄厉的惨叫。
贼兵阵中响起杂乱的呼哨,盾车速度不减,后面的弓手和铳手开始还击!
“咻咻咻——!”箭矢破空而来!
“砰!砰!砰!”三眼铳沉闷的连发声响起,虽然准头奇差,铅子乱飞,但硝烟和声响却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墙头守军伏低身子,盾牌上瞬间插满了箭矢,流弹打在墙垛上,溅起碎石。
“第二排!放!”
“弓箭手,压制!”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守军的燧发铳在射程和精度上占据优势,但贼兵凭借数量众多的盾车和同样具备远程打击能力的三眼铳、弓箭,顽强地向前推进。不断有贼兵中铳倒下,也不断有守军被流矢或散射的铅子所伤,被医护队飞快拖下墙头。
五十步!四十步!
盾车阵终于抵近河岸浅水区,速度慢了下来。扛着云梯的死士发出疯狂的呐喊,从盾车后方涌出,不顾一切地冲向墙根!
“掷弹队!”赵武的声音已经嘶哑。
早已等待多时的掷弹手奋力起身,冒着零星射来的箭矢,将点燃的“轰天雷”奋力投向墙下人群最密集之处!
“轰!轰隆!”
爆炸声再次成为战场的主旋律!破片和冲击波在拥挤的贼群中撕开一片片空白,残肢断臂混合着泥水飞溅。云梯被炸断,死士成片倒下。
然而,这一次,贼兵似乎铁了心。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继续前冲!更多的云梯靠上了墙根,亡命的贼兵口衔利刃,开始向上攀爬!
“滚木!擂石!金汁!”军官们的吼声在各个墙段响起。
沉重的滚木擂石带着雷霆之势砸下,攀爬的贼兵如同落叶般被扫落。滚烫的金汁泼洒,墙根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焦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但贼兵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手持三眼铳的悍匪,在近距离对着墙头盲目施放,虽然大多打空,但偶尔命中,便能造成守军不小的伤亡。一处墙段因防守士卒伤亡过大,竟被数名凶悍贼兵攀上墙头!
“堵住缺口!”赵武目眦欲裂,亲自带着亲兵冲杀过去!刀光闪烁,血肉横飞,短暂的接战中,双方不断有人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墙砖。
张远声冷静地观察着战场,看到那处缺口虽然被赵武暂时稳住,但形势岌岌可危。他对李信快速下令:“调预备队上去!告诉孙老铁匠,把最后那批压箱底的‘大家伙’准备好!”
李信立刻挥动令旗,一队养精蓄锐已久的战兵吼叫着冲向了缺口。同时,几名铁匠坊的学徒,费力地抬着几个明显沉重许多、形状也更规整的铁壳“轰天雷”上了墙头,这些是孙老铁匠试验多次才成功的加重型号,装药量更大,外壳更厚,破片更多。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墙头上,铳声、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墙下,贼兵的尸体层层堆积,几乎与墙根齐高,后续者就踩着这尸山血海继续向上猛攻。守军也伤亡惨重,箭矢和“轰天雷”迅速消耗,许多火铳因过热或故障而沉寂,士兵们只能依靠长矛、腰刀与攀上墙头的贼兵进行血腥的肉搏。
张远声也抽出了自己的腰刀,格开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他看到赵武浑身浴血,如同疯虎般在墙头左冲右突;看到胡瞎子不知何时也上了墙,带着几个夜不收,专门用短弩和利刃点杀那些试图建立稳固立足点的贼兵头目;看到苏婉带着医护队的妇人,冒着横飞的箭矢流弹,将伤员拖到安全处,她们自己的衣衫上也沾满了血迹。
夕阳西沉,将天空和洛水都染成了凄艳的血色。战斗从午后持续到黄昏,贼兵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至,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守军体力、弹药都濒临极限,防线摇摇欲坠之际,对岸贼营后方,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
这号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正在疯狂进攻的贼兵闻声,攻势明显一滞。随即,如同退潮般,残余的贼兵扛起伤员,丢下满地尸骸和器械,仓皇地向北岸退去。
墙头上,残存的守军几乎虚脱,拄着兵器,茫然地看着退却的敌人。没有人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张远声扶着墙垛,望着对岸。在那“过天星”和“一盏灯”的大旗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更大的、黑底白边的旗帜,上面隐约绣着一个狰狞的图案。旗下,似乎有几个新的身影。
“那是……‘不沾泥’的本部旗号?”李信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
张远声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那面新出现的旗帜,以及旗帜下那些模糊的人影。
正主,终于要登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