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因工分被扣、当众受窘的事情,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怨怼的涟漪。他觉得自己没有大错,却受到如此严厉的当众处罚,让他在相熟的工友面前抬不起头。这种不满,与他之前从范家渠道获得的些许好处和隐秘许诺形成了鲜明对比,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倾斜。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在李信和胡瞎子的预料之中。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货栈认识的一个“老大哥”,请他喝了顿闷酒。酒酣耳热之际,“老大哥”为他鸣不平,并“无意中”透露,像他这样懂规矩、又认得字的人才,若是去范家的商号做事,待遇远比在庄子里辛苦挣工分强得多,还不用受这等窝囊气。
王二狗心动了,借着酒意,吐露了不少对庄内规矩的不满,甚至抱怨了几句灰泥坊最近的产量似乎不如从前,像是原料出了问题之类的牢骚话。
他更不知道,这位“仗义”的“老大哥”,正是胡瞎子手下最擅长攻心的夜不收假扮的。
消息很快汇总到张远声这里。
“鱼,已经咬钩了。”胡瞎子汇报道,“按庄主您的吩咐,俺们没拦着他发牢骚,还顺着他的话,给了他点‘希望’。他现在觉得范家才是他的伯乐,正琢磨着怎么带点‘投名状’过去呢。”
张远声点了点头,目光冷静:“是时候了。让他走,但要把我们准备好的‘礼物’,让他‘顺手’带走。”
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开始悄然收紧。
几天后,王二狗利用一次往庄外运送废弃建材的机会,将一小包偷偷藏起来的、据说是“远声铳”关键部件的“废弃”零件,以及一份他凭借记忆和臆想画出的、错误百出的庄内防御工事草图,贴身藏好,准备一同带出庄子,投奔他想象中的“明主”。
他忐忑而又兴奋地跟着车队走到庄门,接受例行检查。守卫检查得似乎比平时更严格些,翻看了车上的杂物,甚至让他解开了外衫。王二狗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生怕那包东西被翻出来。
然而,守卫只是皱了皱眉,挥挥手:“走吧,早点回来。”
王二狗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庄子,向着与“老大哥”约定的黑风崮方向而去。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几双冰冷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跟上,等他到了地方,人赃并获。”阴影中,胡瞎子对两名手下低声下令,“要活的,还要让他‘无意中’毁掉那份假图纸。”
“明白!”
就在胡瞎子的人暗中尾随王二狗,准备执行“人赃并获”计划时,一匹快马旋风般冲入庄子,马上的夜不收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气喘吁吁地冲到总务堂前。
“庄主!急报!西边……西边甘泉山方向,张存孟部有大股人马出动,兵力不下五千,浩浩荡荡,正沿着官道,朝……朝我们这边来了!前锋距离已不足百里!而且……而且队伍里似乎有骡马拉着的、用油布盖着的沉重物件,疑似……疑似火炮!”
火炮!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总务堂内外炸响!就连刚刚部署完王二狗事宜的张远声,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他最担心的情况之一,终于出现了。张存孟不仅来了,还可能带来了能轰开庄墙的重武器!
“消息确认了吗?”张远声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快了几分。
“确认了!不同方向的兄弟都看到了,绝对是大队人马,烟尘遮天!那些用油布盖着的东西,形状大小,很像火炮!”
赵武腾地站了起来,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战意:“终于来了!老子等的就是他!有炮又怎样?看老子怎么敲掉他的牙!”
李信则迅速扑到地图前,快速测算着距离和时间:“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最迟后天下午,前锋便可抵达庄外。主力及……疑似火炮,大概会在三天后到位。”
局势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外部的巨大威胁,以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骤然降临!
张远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他看了一眼胡瞎子:“王二狗那边,计划不变,按原计划执行,但要快!我们必须在大军合围之前,清理掉内部的钉子!”
“是!”胡瞎子也知道事情紧急,立刻转身去安排。
张远声的目光扫过赵武、李信和苏婉,声音沉稳而有力,传遍整个总务堂:“传令全庄,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按照第一套防御预案,各就各位!”
“赵武,负责全线防御指挥,重点部署应对火炮轰击的方案!”
“李信,统筹所有物资调配和民众动员,确保后勤无忧!”
“苏婉,医护队全员待命,开设前线救护点!”
“敲响警钟!”
“当——!当——!当——!”
沉重而急促的钟声,瞬间响彻整个张家庄上空,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庄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之前的种种暗流和琐碎争执,在这代表生死存亡的钟声面前,顷刻间烟消云散。无论是原本心怀怨怼的,还是安于现状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同仇敌忾的凝重与决绝。
男女老幼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按照平日演练了无数次的方案,奔向自己的岗位。民壮们扛起工具奔向庄墙,妇孺们开始往地下掩体转移物资,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张远声大步走出总务堂,望向西边官道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内患未除,外敌已至。真正的考验,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