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大都督府。
议事厅内烛火通明,孛罗帖木儿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玄色织金都督袍,领口袖口绣着狰狞的虎头纹,却未戴冠,乌黑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与元人传统完全不符,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刀柄,刀鞘上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顺帝早已带着宗室逃回漠北,将这风雨飘摇的中原半壁江山丢给了他,如今他独揽军政大权,府中侍卫皆称“大都督”,却无半分称帝之心,眼底只藏着守住这十六州、与“明”字军死磕到底的沉凝。
他已年过五旬,脸上刻着大漠风沙与战场硝烟留下的深纹,却不见半分老态,坐姿挺拔如松,周身气息沉稳得像一块压阵的玄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思熟虑的节奏,厅中属官皆屏息而立,不敢轻易开口。
“报——!”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探子浑身尘土,跌跌撞撞闯入厅中,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大都督!急报!云州、朔州、寰州……三州已尽数被张无忌的‘明’字军攻破!守将或降或死,三州城门之上,现已尽数插上‘明’字大旗!”
议事厅内瞬间哗然,属官们脸色骤变,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谁都知道张无忌兵锋锐利,却没想到短短数月,他竟连下三州,直逼蔚州,眼看就要叩开幽州的南大门!
孛罗帖木儿指尖的动作骤然停住,抬眸看向探子,深邃的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丝冷厉悄然划过。他没有立刻追问,而是缓缓抬手,厅中的喧哗瞬间噤声,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蔚州呢?”他声音低沉,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巴图利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探子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蔚州……蔚州西门已破,巴图利总督失联三日,据逃回来的残兵说,‘明’字军已拿下蔚州半城,正朝着城东三县进发……”
烛火摇曳,映着孛罗帖木儿沉凝的面容,他端坐主位,玄色织金都督袍上的虎头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指尖摩挲弯刀刀柄的动作骤然停住,长长一声叹息,如沉钟撞在众人心头。
幽州大都督府,议事厅的烛火燃到了尽头,晨光正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冰冷的石阶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孛罗帖木儿端坐主位,听着探子的禀报,那只摩挲弯刀的手终于停下,喉间滚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如古钟撞在空谷,震得厅中属官皆不敢言语——这声叹里,藏着十年风霜,藏着一局早已写满败象的枯棋。
十年前大散关的画面,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那时的张无忌,还是个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的明教教主,在豫州揭竿而起,不过是义军之中一个崭露头角的主公;而他孛罗帖木儿,已手握漠北兵权,凭十三层龙象巨力震慑诸王,以为自己布下的是铁桶江山——黑沙卫从幼童开始培养,以精血喂毒、以秘法催功,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暗刃;漠北诸王桀骜不驯,他以铁血手段镇压,杀得人头滚滚,才换得边境数年安稳;他甚至算准了顺帝的怯懦,早已暗中布防,只求守住这燕云十六州,做元朝最后的镇山石。
可张无忌偏是那破局的棋。
大散关一战,他以十三层龙象巨力迎敌,举山岳若轻,力能撼动山河,拳风扫过之处,山石崩裂,天地变色。那时张无忌的阴阳真气初成,还未臻化境,只凭着七伤拳与他贴身肉搏,两人从关墙打到峡谷,从天明战至日暮,打得上天入地,地动山摇,他麾下精锐被张无忌亲率的义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关头,张无忌竟以阴阳真气缠住他的巨力,硬生生将他逼入预先设好的阵眼,虽只困了他片刻,却趁隙以阴阳真气化作剑气,使出那鬼神难测的独孤九剑破剑式——剑风掠过他罡气时,他只觉心口一闷,表面看似无恙,内里却已经脉震裂,重伤垂危,只能咬碎牙撤兵退关,眼睁睁看着张无忌率部南下。
这十年,他卧薪尝胆,一边养伤,一边加固城防,以为能凭燕云十六州的天险拖垮对方。可张无忌偏不按常理出牌——他不急于征战,反而在豫、雍两州扎根,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将两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归心,兵强马壮,待到根基稳固,才挥师北上,短短数月便连下云、朔、寰三州,如今更是破了蔚州西门,直逼他的幽州腹地。他十几年的布局,黑沙卫的培养,镇漠北、固城防的计划,竟被张无忌一一化解,如秋风扫落叶般干净利落。
“大都督……”属官见他久久不语,道:“是否召集十六州其中几州的兵力?”
孛罗帖木儿缓缓抬眼,眼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寂的清明。他早已看透,元朝早已腐朽烂柯,顺帝逃归漠北,诸王各怀异心,若非他这颗镇山石撑着,这半壁江山早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或是被枭雄割据,称王称帝。他守的从来不是那腐朽的朝廷,而是这土地上的百姓,是心中那点“救国存亡”的赤诚——可如今,赤诚难抵颓势,铁桶江山已成枯棋。
他站起身,玄色织金都督袍扫过椅面,动作沉稳如昔,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晨光已洒满庭院,照亮了他鬓角的白丝,也照亮了他眼底最后的锋芒。
“不必。”他声音平静如水,却掷地有声,“备马,我要亲临蔚州。”
厅中属官皆大惊失色:“大都督!您乃万金之躯,怎能亲赴险地?”
孛罗帖木儿没有回头,只是望向厅外那轮初升的朝阳,十年前大散关的白衣身影与如今兵临城下的“明”字旗雄主,在脑海中重叠。他缓缓开口,语气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宿命般的坦然:
“张无忌,十年了。当年大散关未下完的棋,如今燕云十六州的局,皆是枯棋。”
“这一局枯棋,该由我们两个,亲手落完最后一子。”
话音落,他大步迈出议事厅,腰间弯刀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这一去,不是为了挽回颓势,不是为了保住元朝,只是为了与那个十年前的对手,再战一场,了却这十年的宿命纠葛,也为自己守了半生的土地,画上一个哪怕是败,也足够震撼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