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镇政府,镇长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王振国背着手,在地板上来回踱步,皮鞋踩踏的“嗒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油光,每一次转身,都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焦躁和绝望。
钱少明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紧。
他眉头紧锁,看着王振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走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试图安慰:
“王镇长,您……您也别太悲观了。林鑫不是已经在大岗村做了布置吗?情况或许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布置?”
王振国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钱少明,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怨毒而变得尖利刺耳。
“钱少明啊,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作响。
“就是因为他做了布置,就是因为他提前送了物资,转移了人,才显得我们,我们这些反对他、打压他的人,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无能!多么的不顾百姓死活!”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
“现在好了!灾情发生了!石桥塌了!村子淹了!”
“可偏偏他林鑫成了最后的亮点!”
“而我们呢?我们就是那个,那个为了打压他、罔顾风险、不顾上千条人命的罪魁祸首!”
“这一对比,瞎子都看得出来,县委李书记,会怎么看我们?”
“问责清算,第一个就是我王振国!”
他猛地指向自己的鼻子,手指都因为惊慌而剧烈颤抖。
“我本身力量本着一次记过,加上这次事件,这次……能保住这身皮就不错了!”
“搞不好,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钱少明被王振国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绝望震住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更加干涩:“镇长,您县里不是还有关系吗?要不跑一跑?运作运作?或许……或许能平安落地?”
“运作?”
王振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带着自嘲的惨笑,说道:“钱委员!这次不一样了!”
他颓然跌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双手捂着脸,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透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苦涩:
“巡查组的事刚捂过去,现在又摊上这档子事,还撞在了枪口上!”
“李贵强,他正愁没地方立威呢……”
“我就是那个现成的靶子,“谁运作得了?谁敢运作?”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暴雨的轰鸣和王振国粗重、绝望的喘息声。
钱少明沉默良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无奈:“是啊,镇长!现在当家做主的,不是我们的人,要是我们的人,或许还能……”
“我们的人?”王振国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亮起的鬼火。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除非县委书记,不是李贵强……”
钱少明浑身猛地一哆嗦!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
他惊恐地看着,王振国那张因为绝望而产生某种疯狂念头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振国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醒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眼神里那丝疯狂迅速褪去。
他烦躁地挥挥手:“好了!钱委员!你先去忙吧!我想静静!”
钱少明连忙站起身,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留下王振国一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丝疯狂的念头,却如同毒蛇般,悄然盘踞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
大岗村外围,临时集结地。
浑浊的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裹挟着断木、碎石、垃圾,在眼前咆哮奔腾!
巨大的浪头拍打而来,发出一阵阵哗哗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气息。
几艘简陋的竹筏和一条锈迹斑斑、船体多处破损的小船,被粗大的绳索勉强固定在岸边几棵粗壮的老槐树上。
竹筏在汹涌的洪水中剧烈摇晃,如同风中残叶,随时可能被巨浪掀翻、撕裂!
那条小破船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杨明辉浑身湿透,深色夹克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微微发福的轮廓。
他站在泥泞的岸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无助,死死盯着那片被洪水彻底吞噬的村庄。
几个镇干部围在他身边,同样浑身泥水,脸上写满了着急。
“杨书记,水流太急了,根本过不去啊!”
“竹筏刚放下水就被冲走了。差点把人卷进去!”
“这破船漏水!根本不敢开!”
绝望的呼喊声在风雨中断断续续传来。
就在这时,林鑫到来了,停在人群外围。林鑫下了车,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流淌。他迅速脱下外面的雨衣,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两件橙红色救生衣。他快步走到杨明辉身边,声音沉稳:“杨书记!我来了!”
杨明辉猛地回头,看到林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急切:“林鑫!你来了!太好了!二中那边怎么样?!”
“杨书记放心!”林鑫声音清晰有力。
又继续说道:“全校师生,一个不少,全部安全转移到镇政府大院!只是校舍损毁严重,围墙、浴室、厕所、厨房等瓦房建筑,全被洪水摧毁了。灾后重建工作,肯定少不了!”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杨明辉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又被眼前的困境拉回现实,声音带着巨大的焦虑和无助。
“林鑫啊!你看这这怎么办?大岗村彻底失联!水这么大,船过不去,绕路……绕路也试过了!
根本行不通,里面上千号人啊!”
他望着眼前咆哮的洪流,眼神里充满着急:
“只能等李书记带专业救援队来了,希望他们快点到!快点到啊!!”
林鑫站在杨明辉身旁,同样望着那片浑浊的洪水。
救生衣的橙色在灰暗的雨幕中格外醒目。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奔腾的河道和两岸的地形,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突破口。
耳边是洪水的咆哮,是杨明辉绝望的低语,是风雨的呜咽。
浊浪滔天,前路断绝。
希望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