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 下午 三教205教室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带着岁末特有的沉郁。
期末考试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关子元支着没受伤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
林小满半个身子几乎趴在他的课桌上，对着摊开的大物练习册愁眉苦脸。
“关老师，关老师！再讲一遍这个线圈问题嘛，我保证这次听懂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自从那次医院探病后，关子元对这个咋咋呼呼的同学，印象确实好转了几分。
此刻，他耐着性子，用简洁的语言再次梳理思路：“看这里，把这个电流分为多个微元……”
林小满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眼睛亮起来：“懂了懂了！关老师你太厉害了！比我妈……”
少女突然顿住，指尖慌乱地搓了搓练习册边缘。
关子元抬眼瞥她，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比谁？”他下意识追问。
林小满耳朵尖微微发烫，慌忙摆手：“没、没谁！我就想说……呃……比教辅书讲的清晰多了。”
她低头盯着题目，试图搪塞过去，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栗色的马尾辫。
他没再追问，笔尖点了点下一道题——视线却忍不住扫过她栗色的发梢。
不知为何，那缕栗色的发尾，总让他莫名想起另一个人。
操场风起的夜晚，米色风衣随风轻摆，金边眼镜下是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
——苏悦。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妈不会是……苏悦吧？”
下一秒，他便自己把这猜测掐灭了。“不可能。”他暗道。
别的不说，苏老师一个物理讲得那么清楚的老师，女儿大物及格困难也太说不过去了。
而且年纪也不对，苏老师看着撑死三十出头，林小满都大一了……怎么算都不对劲。
嗯，自己吓～自己。
“关神？”少女的轻呼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继续看题。”他淡淡开口，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笔尖点了点下一道题目。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又解决了几道题，放学铃声已经打响，林小满猛地一拍脑袋：“对了关老师！差点忘了正事！”
“嗯？”
“我们美术社今晚在礼堂办通宵跨年晚会哦！有游戏、有吃的，听说还有人准备了魔术表演呢！”少女眼睛亮晶晶的。
“和我一起去嘛！就当放松一下，明天就元旦啦，期末前最后一次放松的机会！”
“不去。”关子元回得干脆利落，眼皮都没抬。
“我要复习。”
“唔……”林小满明显失望，但看着他那副“我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清冷模样，也知道多说无益。
她拎起书包，朝他努了努嘴：“那好吧，祝你复习愉快，新年快乐！”
“你也是。”
她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教室，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窗外愈发昏暗，天色像是被一层灰絮盖住。
关子元盯着笔下的字，心思却游离得厉害。
——新年？与他何干。
2021年1月1日 凌晨 · 校内
新年的钟声响起时，校外早已传来噼啪的鞭炮声。有人在倒数、有人在狂欢。
礼堂传来阵阵喧哗，显然是林小满他们社团的联欢会还在继续。
而关子元，一个人坐在教室，盯着那本几乎让他头秃的四级习题册，听着同学们喊“happy New Year”。
他二十岁了。
一个被元旦标注的生日，所以父母给他起名“子元”。
可是父母现在不在。
他们在和新的家庭一起跨年。
他没有蛋糕，没有电话，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忽然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
“希望爸妈在身边”？
这句话，从十岁就开始许了。
许了十年，像个笑话。
“希望大学英语别挂科？”
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那份翻译题的杰作：
——“灯笼”：chinese light；
——“唐僧和他四个徒弟”：no hair man tang with his four brothers；
——“青藏高原”：ya la suo；
——“操作系统”：f*ck do system。
人民看的懂的英语，才是好英语！
不过……这完蛋程度，怕是一般的神仙都救不了。
许什么愿呢？
他低下头，忽然想到一个名字，一个总在夜里安静浮现的人。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角落，轻轻写下几个字：
“希望苏老师一切顺遂。最好能天天见到她。”
字写得很轻，像是怕谁看见似的。
“苏老师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屏保上栗色头发、笑得像月牙一样的小女孩。
“她应该正在和家人一起过新年吧。”
心有些堵，他干脆收起试卷，拎着书包去了理学楼。
2021年1月1日 凌晨2点 · 理学楼实验室
实验室灯光冷白，墙角的电风扇在嗡嗡转着。
学校并不重视本科生竞赛，实验室里更是人烟稀少。
关子元听说，若不是于院长当初坚持设立物理竞赛实验室，可能现在学校里连他容身之所都没有。
国赛之后，学长学姐们陆续退出战场，实验室变成了他的专属据点。
今天是元旦假期，连郑中海也难得放过他，不来“盯梢”。
“总算清静了。”
他坐到熟悉的位置，把英语习题册扔到一边，从耳机里点开了那首一直循环的歌——北果乐队的《惊鸿影》。
“起舞和瑶琴，翩若惊鸿影。”
那旋律一响，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夜晚、那个回眸。
他闭着眼，轻轻靠在桌子上。鞭炮声还在远处炸着，欢笑声透过玻璃隐约传来，但他好像和这个热闹世界没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理学楼停车场。
苏悦刚刚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搬进了自家那辆不太起眼的比亚迪秦。
“真是一群小祖宗。”
她无奈地笑骂了一句，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
抬起头，无意中望向理学楼方向。
夜色之下，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竟然亮着微光。
“谁还在那儿？”她轻轻蹙眉，眼底掠过一丝好奇。
下意识地，那个清冷却又倔强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不会是，好久不见的那位吧？
她没有多想，顺着熟悉的楼道快步上楼。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透出一道温暖的光。
她放轻脚步，悄悄推门而入。
此时的关子元，正跟眼前的英语题展开一场惨烈的battle。
“第一题，让我看看。”他像抽彩票似的翻开答案。
“错了？没事，看看第二题？”
“又错？开玩笑吧，那第三题总行了吧？”
“……我靠！”
关子元把红笔往桌上一甩，“这破英语，狗都不学。”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翻起试卷，嘴里还不忘继续吐槽：
“真想把那帮老外从美利坚薅过来，问问他们到底想说啥。”
“但估计他们还是讲英文……那我也听不懂。”
他的语速飞快，语调里夹着一丝自嘲。
和林小满相处久了，他发现自己废话也变多了，像被她传染了似的。
“哈哈。”
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
关子元身体僵了一下，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中长呢大衣，系着细细的腰带，整个人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脚下是浅棕色的短靴与，踩进了地板反射的光影中。
她站在夜色灯光的交界处，发丝有些凌乱，几缕从耳后散落下来，在暖黄灯光下微微卷翘，脸颊冻得泛起淡淡的红晕。
可即便这样——苏悦，她还是那么好看。
苏悦眼角微弯，像是刚刚听完一段很有趣的单口相声，正试图忍住笑意。
关子元愣住了。
耳机里还在单曲循环，黄凌的声音轻轻飘出一句。
“翩若惊鸿影。”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嗓子眼里蹦出一句：
“苏……苏老师？”
苏悦眉眼含笑，声音轻缓又温柔：
“新年快乐，关子元同学。”
关子元的生日愿望，在几分钟内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