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的镜头晃了晃,一张精神头十足,皮肤微黑的年轻脸庞挤了进来,看起来比温久末大不了几岁。
正是温久末的四姐温季纾。
她短发利落,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促狭的笑意:
“老幺!深更半夜的,跟谁在峡谷甜蜜双排呢?”
温久末下意识瞥了眼旁边正在领战令经验的林小满,耳根微热:
“四姐,俺跟社团的朋友一块儿呢,在雪乡……采风。”
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常。
“哦?”温季纾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朋~友~?男孩还是女孩呀?”
她眨眨眼,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女……女孩。”
“哦~”
温季纾这一声“哦”拐了十八道弯,意味深长得让温久末恨不得钻地缝。
“恁咋还没睡?这么晚了。”
温久末赶紧转移话题,试图把四姐的注意力从“女孩”上挪开。
“睡啥睡!正跟大哥二哥还有爹妈围炉涮羊肉呢!香得很!”
温季纾说着,把镜头一转,画面里立刻热闹起来。
翻滚着红油的铜火锅冒着热气,温父温母慈祥的笑脸,还有大哥二哥两张同样带着温家标志性“健康黑”的脸庞依次出现,一家人挤在镜头前,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满屏都是暖融融的家庭气息。
“给俺留点!回去俺要吃!”
温久末看着那诱人的火锅,开玩笑的说道。
“得了吧!”大哥洪亮的声音带着调侃,“你小子现在可是‘乐不思蜀’!放假了人影都见不着,光知道陪小姑娘看雪景,家门朝那儿都忘了吧?”
镜头似乎被旁边的人碰了一下,画面晃动。
温久末没接大哥的话茬,转而问道:“俺三哥嘞?咋没瞅见?”
“恁三哥?”二哥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无奈,“还在首都那头嘞,忙得脚打后脑勺,电话里说大年初一才能赶回来。”
二哥顿了顿,话锋一转,“幺啊,就跟恁三哥一个样儿!不着家!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寻思寻思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净让爹妈操心!”
“俺三哥都没找,俺着啥急!”温久末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下意识压低了些。
虽然嘴上硬气,但他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朝旁边的林小满瞟了一眼。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阵浑厚的山歌声:“清早起来去拾粪~回来不见俺女人~”
是温父在酒酣耳热之际,高兴地哼起了小调。
歌声没持续两句,手机似乎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夺了过去。
温父那张饱经风霜的黑脸占据了整个屏幕,他嗓门洪亮,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直爽:
“幺儿!跟爹说实话,是不是跟小关、还有小林那闺女一块儿呢?”
“嗯,对。”
“好!好哇!”温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小关那孩子,脑瓜子灵光,是好苗子!小林那闺女,更是好姑娘!懂事,心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出门在外,跟好孩子处朋友是福气。恁可得跟人家好好处,互相照应着点,听见没?尤其是小林那闺女,多好的姑娘,恁得…得学着珍惜这样的朋友,懂不?可别犯浑!”
温久末的脸腾地一下更热了,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音量调小,心虚地飞快扫了一眼旁边的“小林”。
林小满也正看着他,或者说,看着手机屏幕上温家那热闹温馨的画面。
她脸上惯常的活泼笑容淡了些,眼神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疏离?
仿佛隔着屏幕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光和热,而那光热,让她微微有些无所适从。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
酒店一楼大堂。
刀哥换上了一身半旧的出租车司机制服,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走到前台,手指关节在大理石台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值班的小哥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先生,有什么事?”
“小兄弟,”刀哥的声音带着点无奈,“跟你打听个事儿。刚才有没有两男两女,四个人,带着行李,像美院学生出来采风那种,进来办入住了?”
小哥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口罩遮脸,帽檐压低,怎么看都觉得可疑。
“你问这个干什么?”
刀哥立刻露出一副苦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
“唉,别提了,小哥。”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底层人”的委屈,“刚才在车站接了他们一单,结果到了地方,嘿!他们拎着行李,一溜烟就钻进酒店了!车费都没给!”
他懊恼地拍了拍大腿,“我这人心软,想着他们外地来的学生娃,人生地不熟,可能一时着急忘了?就没追。结果回家,我老婆那个暴脾气哟!一听车费没收到,直接把我轰出来了!说要不回钱今晚甭想进家门!你说我窝囊不窝囊?”
他说着,甚至还吸了吸鼻子,眼圈似乎真的有点红,把一个被生活压榨、被老婆欺负的可怜司机形象演得惟妙惟肖。
“唉,咱们这些底层人民,赚点辛苦钱是真不容易啊……”刀哥摇着头,作势要走,“算了算了,不方便告诉我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辙吧,总不能真睡大街……”
“哎!别别别!”前台小哥被他这番“诉苦”打动了,年轻人特有的正义感瞬间爆棚,他赶紧出声拦住刀哥,一脸义愤填膺。
“我最看不起这种坐车不给钱的人了!太没素质了!”他回忆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刚才好像听他们提了一嘴,两个男的是住11楼,1103和1105,挨着的两间。两个女的住9楼,0903和0905,也是挨着的。你……你上去找他们说说?不过可说好啊,好好说,别动手!不然我们酒店要报警的!”
“放心放心!绝对不会!”刀哥大喜过望,“我就上去好好说道说道,把车费要回来就成!绝对不给酒店添麻烦!太谢谢你了小兄弟!你可真是好人!”
他千恩万谢地退开,转身走向电梯厅的阴影里。
前台小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感觉做了一件维护正义的好事。
走到监控死角,刀哥嘴角那抹伪装出来的苦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而残忍的狞笑。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处硬邦邦的家伙。
两个女的单独住一层楼?还分开房间?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一个混迹社会多年、腰里别着家伙的狠角色,对付一个落单的年轻女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逼问出那批“货”的下落是首要任务。
至于这两个据说长得不错的女人……刀哥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淫光闪烁,正好可以顺便“享受”一下,泄泄心头火。
他按下电梯按钮,目标:9楼。
——
林小满房间。
温久末终于结束了和家里热闹的视频通话。
他看向林小满,她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没心没肺的样子,正拿着手机晃悠。
“来啊,太医哥!发什么呆呢?继续战斗!我就不信今晚赢不了一把!”她嚷嚷着,催促道。
“中!”
两人开始匹配下一局。
等待的间隙,林小满似乎随口一提:
“太医哥,你四姐的名字挺好听的,温季纾,很有文化的感觉。”
温久末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带着点小骄傲:
“嘿嘿,是吧?俺家孩子的名字都是俺爹当年花了大价钱找先生算的!俺大哥叫温伯言,俺二哥叫温仲业,俺三哥叫温叔同,俺四姐叫温季纾!都是按‘伯仲叔季’排下来的,听着就有学问!”
他顿了顿,语气带了点“委屈”,“结果轮到俺了,俺爹妈说名字想累了,先生也懒得找了,俺九月末生的,就给俺起了个‘久末’,说是老幺,末尾的意思。”
“真好……”林小满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怅惘。
温家那种充满烟火气的幸福,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却又最缺失的东西。
看着温久末说起家人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心底那点刚刚升起暖意,又迅速被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取代。
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阳光、踏实,像一棵茁壮的麦苗。
而她呢?
破碎的家庭,不堪的过往……
林小满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心底涌起一丝自卑和退缩。
她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重新扬起笑脸:
“快!太医哥!这把必须赢!我要再次掏出我的绝活镜了!太医哥,这把给我玩瑶!骑我头上,带你飞!”
温久末看着她小太阳的模样,心头莫名一动。
父亲刚才那番语重心长的话,尤其是那句“恁得好好珍惜她”,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勇气,就在这一瞬间冲破了腼腆的堤坝。
“小满,”温久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普通话听起来清晰一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林小满一愣。
她抬起头,撞进温久末异常明亮的眼眸里,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极其夸张的大笑,用力拍了一下温久末的胳膊:
“哈哈哈哈哈!你今天菜死了!赶紧给我好好玩瑶!再演我我就不带你了!听见没!”
她语速飞快,用游戏的话题和夸张的反应,完美地避开了那个直指核心的问题,仿佛真的只把它当成了一句关于游戏状态的玩笑
温久末眼中的光芒黯了黯,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