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时间仿佛凝固了。煤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摇曳,将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尹有才看着眼前的林心大,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变了,彻底变了。曾经那双会含羞带怯、或充满委屈泪水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她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对他无能和懦弱的控诉。
“你……你怎么回来的?”尹有才的声音干涩沙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是什么不洁之物。
“怎么回来的不重要。”林心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磨砂般的粗糙感,“重要的是,我回来了。而且,我知道了你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她往前逼近一步,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锁住他:“尹有才,你听着。彪爷现在惹了麻烦,不在唐山,这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尹有才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抬头,脸上闪过恼怒和抗拒,“林心大,你疯了吗?你还想惹彪爷?你忘了当初……”
“我没忘!”林心大骤然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什么都没忘!忘的是你!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把我从你面前拖走的!忘了你当时像个废物一样缩在墙角!”
这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进了尹有才最痛的伤口。他脸色瞬间惨白,羞愤交加,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那晚的懦弱,是他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看到他这副样子,林心大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快意。她放缓了语气,却更像毒蛇吐信:“尹有才,你以为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能重新做人?彪爷会放过你吗?等他在外面缓过劲回来,想起你这个知道他丑事的‘前夫’,你会有什么下场?”
尹有才浑身一颤。这个问题,他潜意识里恐惧过,却一直不敢深想。林心大的话,无情地撕开了他自欺欺人的伪装。
“还有,”林心大继续施加压力,她指了指自己,“我现在回来了,彪爷一旦知道,他会怎么想?是你把我藏起来的?还是我们合伙要算计他?你觉得,他会听你解释吗?”
尹有才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林心大的每一句话,都把他往绝路上逼。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林心大的归来,不是重逢,是绑架。他被强行拉上了她那条复仇的破船,不下船,就是一起淹死;想下船,彪爷第一个就会在岸边把他乱枪打死。
他看着林心大那双燃烧着恨意火焰的眼睛,知道任何哀求、解释都是徒劳。这个女人从地狱爬回来,就是为了拉着他一起毁灭,或者……踩着所有人的尸骨爬上去。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逐渐取代了尹有才眼中的慌乱。既然躲不掉,那就一起下地狱吧!他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仰人鼻息的日子!
“你想怎么样?”他哑声问,语气里带着认命般的阴沉。
林心大知道,他妥协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第一,给我找个安全的落脚处,不能在这里。第二,把你这些年攒的钱,还有你打听到的、关于彪爷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全部告诉我。第三,从今天起,你在外,我在暗。你继续往上爬,摸清矿上和电力系统的门路;我来想办法,找到彪爷的命门。”
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显然在被囚禁的一年里,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这一切。
尹有才沉默了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一种诡异的同盟关系,在这间充满绝望和仇恨的窝棚里,正式达成。没有温情,没有信任,只有相互利用和共同的目标——活下去,然后,报复。
第二天,尹有才利用职务之便,在更偏远、鱼龙混杂的矿工棚户区,偷偷租下了一个更不起眼的小屋。林心大像幽灵一样住了进去。
从此,尹有才在修理厂更加拼命,巴结上司,笼络工友,暗中绘制厂区电路和关键设备的位置图。而林心大则像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蜘蛛,利用尹有才提供的微薄资金和信息,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触底层三教九流的人物,打探彪爷的产业、手下、以及他抢走的那对双胞胎的下落。
两人偶尔在深夜的小屋里见面,交换信息,没有问候,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指令。他们是被仇恨捆绑在一起的连体怪胎,朝着黑暗的深渊,一步步走去。唐山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一场由最卑微者点燃的复仇火焰,已在黑暗中悄然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