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震动的余波还在林默血管里嗡嗡作响。
他松开攥着芯片的手，金属片凉得像块被遗忘在深秋的鹅卵石，可胸口那道淡紫色纹路仍在皮肤下轻轻跳动，像某种被唤醒的脉搏。
“林默？”周晓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计算机系高材生正半蹲着，指尖快速敲过终端机键盘，镜片后的瞳孔因屏幕蓝光而微微收缩，“终端机的坐标定位乱了。”
林默转身时，藏身处的门在风里吱呀轻响。
穿西装的男人仍低头看表，可秒针走动的频率比记忆中慢了半拍；推婴儿车的主妇逗弄孩子的动作像被拉长的皮影戏——这些细微的异常在他视网膜上投下阴影，比奶茶店突然变作“星落茶寮”的招牌更让他心悸。
“坐标偏移0.3%，时间流速延迟0.05秒。”周晓冉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屏幕蓝光在他脸上割出冷硬的棱角，“刚才那阵震动不是错觉。
你攥紧芯片时，现实结构......“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在自我调整。“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口。
那里的纹路在皮肤下泛起极淡的光，像被揉皱的紫金色绸缎。“调整”这个词让他想起老家屋檐下的老座钟——齿轮卡壳时，总要用铜钥匙一圈圈拧，把错位的指针硬掰回原位。“如果现实要修正错位......”他声音发紧，“那我呢？”
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
终端机突然发出短促的“滴”声，弹出一串乱码。
他盯着屏幕，喉结又动了动：“你之前说能’看‘到时间线上的城市轮廓......可能你本身就是变量。
变量不会被修正，只会被......“他没说完，低头快速划拉终端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风掀起林默的衣角，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焦糊味。
他想起震动时那些重叠的声音——无数个自己在平行世界说话的潮汐。
如果现在这个“自己”是被修正后的结果，那原来的他，是否早已被抹进某个时间褶皱里？
“去图书馆。”周晓冉突然合上终端机，金属外壳碰撞的脆响惊飞了停在老槐树上的麻雀，“市图书馆的建筑数据二十年没改过，连地砖缝的水泥标号都是公开档案。
如果现实版本错位，那里的电子屏应该会显示异常。“
林默跟着他往巷口走。
秋阳透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斑，可那些光斑的形状不对——记忆里梧桐叶是掌状三裂，此刻落在地上的影子却多出一道细微的分叉。
转过第二个路口时，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前面的人行道上，穿西装的男人还在看表，主妇还在逗孩子，可他们的眼睛......林默放慢脚步。
男人的瞳孔像两潭死水，主妇的笑纹僵在嘴角，连婴儿车里的孩子都安静得反常——没有咿呀学语，没有蹬腿挥手，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空，仿佛被抽走了某种鲜活的生气。
“周哥。”林默压低声音，喉咙发紧，“这些人......”
周晓冉的脚步顿住。
他摸出终端机快速扫描，屏幕上跳出一串绿色数据流，又瞬间被红色警告覆盖。“生命体征正常。”他声音发沉，“但脑电波......像被统一调成了待机模式。”
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
芯片在口袋里微微发烫，和胸口的纹路产生某种共振。
他想起震动时那些冰凉的“连接”——如果现实是张精密的网，此刻这张网的线脚正在崩开，而他是那个攥着线头的人。
市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在五百米外泛着冷光。
两人越走越近，林默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记忆里图书馆门口的电子屏总滚动着“今日到馆书目”，此刻却蒙着层模糊的雪噪，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好时的画面。
“停。”周晓冉突然拽住他胳膊。
终端机屏幕上，坐标偏移值从0.3%跳到了0.5%，时间延迟也变成了0.1秒。
他抬头看向图书馆方向，喉结动了动，“电子屏要亮了。”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玻璃幕墙上的雪噪突然消散，电子屏投下的白光刺破秋阳。
一行黑字在屏幕中央缓缓展开——
“潜龙组案件重启调查”
风卷着银杏叶从两人脚边掠过。
林默摸向口袋里的芯片，金属片的温度已攀升至灼手。
他望着电子屏上跳动的光标，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里，混着某种更沉重的、齿轮咬合的声响。
电子屏上的黑字像被无形的手揉碎重写，“关键证人失联”的“联”字还没褪尽，新的内容已从右下角开始攀爬——“原证人记录有误，潜龙组案件无关联人员”。
周晓冉的终端机突然发出蜂鸣。
他指尖抵着屏幕快速滑动，喉结因急促呼吸上下滚动：“我刚查的证人名单......”话没说完，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瞳孔收缩成针尖，“没了！
我明明在二十分钟前还在名单里，现在数据库显示’无有效证人‘。“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芯片在口袋里发烫，与胸口淡紫色纹路产生灼烧般的共振。
他想起震动时那些重叠的自己，想起刚才行人们停滞的眼神——现实修正的不是坐标，是“存在痕迹”。“它在抹掉我们的关联。”他声音发哑，喉间像塞了团烧过的棉花，“就像用橡皮擦擦掉写错的字。”
周晓冉的手指在终端机上顿住。
他忽然扯住林默胳膊，袖口蹭过对方发烫的手背：“进去。”玻璃门在两人身后合拢时发出细碎的脆响，林默闻到消毒水混着旧书纸页的味道——这是记忆里图书馆该有的气味，可地砖的回响却比印象中沉闷，像踩在浸水的木板上。
档案室的指示牌还挂在三楼转角，红底白字却泛着不真实的荧光。
林默数到第三级台阶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炸开——转角后的空间本该是密集的档案架，此刻却空荡荡的，奶白色墙面映着天花板的冷光，二十排原木书架像被施了隐身术，连地板上的轨道凹槽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扫描结果。”周晓冉的终端机贴在墙面，绿色激光扫过之处跳出乱码，“建筑结构显示这里是阅览厅，建成时间......”他突然顿住，指节因用力泛白，“显示二〇一三年竣工，但我们上周还来查过档案，监控记录里档案室的门明明......”
“周哥。”林默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他走向最近的“书架区”，鞋底在空荡的地面敲出回声。
本该摆放《民国旧案汇编》的位置，现在连灰尘都没有，“你看地面。”
周晓冉俯身。
瓷砖缝隙里嵌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蜷曲着焦黑——正是他们刚才在门口踩过的那种。“时间线重叠了。”他突然直起腰，终端机屏幕亮起刺目的红光，“数据流里混进了明天的天气预报表，还有......”他喉结滚动，“我奶奶下周的体检报告。”
芯片在林默口袋里震动得更剧烈了，震感透过布料传到大腿，像有人用微型电钻在钻肉。
他摸出金属片时，淡紫色纹路从胸口窜到手腕，在皮肤下织成网状的光。
终端机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周晓冉手忙脚乱去按关机键，却见新信息从乱码中挤出来：“路径干涉者已介入，现实结构即将崩溃。”
“干涉者？”林默的声音发颤。
他抬头看向窗外，秋阳正以诡异的螺旋轨迹偏移，云朵被撕成棉絮状的碎片，远处的梧桐叶突然同时转向，背面银白的叶脉集体朝上——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翻转整个世界的画纸。
“快走！”周晓冉抓住他手腕就跑，终端机在掌心烫得发红，“现实崩溃会从高感知区域开始，图书馆这种信息节点......”他的话被一声裂帛般的脆响截断。
林默猛地回头。
玻璃幕墙的右上角裂开蛛网纹，裂缝里渗出的不是玻璃渣，而是泛着油光的黑色液体，像某种腐败的沥青。
更远处，刚才那个看表的西装男正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扭曲的天空，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不似人类的笑。
“它在找我们。”林默的呼吸撞在喉咙里。
芯片的震动频率和心跳重叠，他甚至能听见皮肤下纹路舒展的轻响，“因为我们是‘被修正的错误’。”
地下车库的指示牌在走廊尽头闪烁红光。
周晓冉拽着他拐进安全通道时，身后传来书架轰然落地的巨响——可他们刚才明明看到的是空房间。
林默回头的瞬间，瞥见转角处的墙面浮现出模糊的档案架轮廓，像曝光过度的照片，又在眨眼间消失。
“到了！”周晓冉踹开防火门，霉味混着汽车尾气涌进来。
林默的鞋底在斜坡上打滑，他攥紧芯片，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15:32——可记忆里他们进图书馆时是15:17，中间消失的十五分钟，正随着天空中不断扩大的裂缝，被吞进某种更黑暗的地方。
“躲进最里面的柱子后面。”林默扯着周晓冉往车库深处跑，余光瞥见天花板的日光灯开始明灭不定。
他听见身后传来黏腻的撕扯声，像有人在剥离墙纸，又像......在剥离现实的表层。
当两人蹲在水泥柱后时，头顶的灯管“啪”地爆掉。
黑暗中，林默摸到周晓冉颤抖的手背，而芯片的震动仍在继续，带着某种决绝的、破釜沉舟的节奏——仿佛在说：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