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张淮安(那个研究员)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刺耳的警报声,远处逼近的杂乱脚步声,以及林薇生命飞速流逝时的冰冷触感,都化作了背景里模糊的噪音。陈暮的整个世界,都聚焦在那个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和却如同恶魔低语般的男人身上。
“永久销毁指令”。
这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入陈暮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们穿越尸山血海,付出惨重代价,赌上一切来到这里,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而对方轻描淡写提出的“合作”、“面见议会”,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玩弄。
一股混杂着被戏耍的暴怒、濒临绝望的疯狂,以及一丝在绝境中本能抓住救命稻草的扭曲希冀,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冲撞。他的手指死死抠进撬棍的木柄,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染血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蠕动的蚯蚓。
老莫、李婉、小张等人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武器齐齐对准了张淮安,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几乎要溢出的杀意。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你说……销毁了?”陈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沫。
张淮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指向他的武器。“是的,最高权限指令,由议会直属下达。理论上,成品和数据,此刻应该已经不存在于这个研究所的任何存储设备里。”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所以,强攻,或者杀了我,都毫无意义。你们得不到想要的,而林薇博士……时间不多了。”
他精准地戳中了陈暮最致命的软肋。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暮向前踏出一步,撬棍微微抬起,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迫过去。电梯井狭小的空间内,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
张淮安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甚至微微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毫无武装。“我说了,合作。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里……或许有‘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老莫眯起眼睛,声音带着极度的不信任,“‘方舟’的备用方案,只会是更深的陷阱。”
“或许。”张淮安没有否认,目光却越过老莫,再次落在陈暮脸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深处隐藏的东西,“但这是你们,尤其是你,陈暮,目前唯一的选择。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γ-07区域会被选中?为什么你的‘特质’如此特殊?甚至……为什么‘方舟’对你如此‘重视’?”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陈暮心中那扇紧闭的关于自身起源与命运的大门。诱惑,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就在这时,电梯上方的楼层传来了清晰的战术靴踩踏地面和武器碰撞的声响!“清道夫”的支援部队已经到了!
没有时间了!
陈暮的瞳孔剧烈收缩,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权衡。信任这个敌友难辨的研究员,可能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拒绝他,林薇必死无疑,他们也可能立刻被蜂拥而至的“清道夫”淹没。
“带路!”陈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猛地收起撬棍,但眼神中的警惕和杀意丝毫未减,“但如果你耍花样,我第一个杀了你!”
张淮安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在电梯控制面板上快速输入了一串冗长的密码。电梯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楼层显示并没有变化,但侧面的金属面板却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向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金属阶梯!
“跟我来,动作快。”张淮安率先走了进去。
陈暮看了一眼同伴,老莫眼神复杂,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李婉和小张虽然恐惧,但也只能选择跟随。众人依次快速进入那条隐秘的通道,最后一人进入后,金属面板迅速合拢,将外面越来越近的追兵脚步声和警报声隔绝。
通道向下延伸,内部是冰冷的合金墙壁,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和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声。这里显然是研究所不对外开放的隐秘区域。
张淮安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必如此紧张,陈暮先生。如果我想害你们,只需要在电梯里多拖延几十秒,外面的‘清道夫’就能把你们打成筛子。”
陈暮没有回应,只是紧握着撬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通道的每一个角落,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埋伏。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扇没有任何标识,但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银白色金属门。张淮安再次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身份验证——虹膜、指纹、声纹,甚至还有一段短暂的脑波扫描。
金属门无声地滑开,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不是一个充满冰冷仪器的实验室,而更像是一个……保存完好的旧时代图书馆或者档案室?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洒落,照亮了排列整齐的、装满泛黄纸质文件和古老磁带、磁盘的架子。空气中有一种陈年纸张和皮革混合的特殊气味,与外面研究所的科技感格格不入。房间中央,只有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笨重的电脑终端。
“欢迎来到‘档案室’。”张淮安走到书桌前,转过身,面对着惊疑不定的众人,“这里是‘创始计划’最初期的原始数据备份点之一,独立于主网络,物理隔离。那些被认为‘过于危险’或‘不合时宜’的早期理论和实验记录,很多都被封存在这里。”
他走到一个特定的架子前,取下一个标注着“生物遏制协议-废弃草案”的厚重文件夹,将其放在书桌上。
“官方记录里,原型抑制剂确实被销毁了。但在这里,”他轻轻拍了拍文件夹,“有它的前身——一种效果不稳定、副作用巨大,但在理论上能够中和早期毒株神经毒素的‘原型拮抗剂’的完整合成公式和……少量样本。”
他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三支封装在特殊合金管中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试剂!
希望,以一种如此曲折、如此不确定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是,”张淮安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这支‘拮抗剂’极不稳定,注射风险极高,可能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基因崩溃。而且,它需要一种极其罕见的生物酶作为催化剂才能激活,而这种酶……”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陈暮,“根据早期记录,只在γ-07区域特定的、具有‘高度精神共鸣’特质的个体血液中,被检测到过极其微量的存在。”
房间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暮身上。
需要……他的血?而且很可能是大量的、甚至是……核心的血液成分?
陈暮看着那三支散发着诱人却又致命光芒的试剂,又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钟楼里林薇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感到一阵荒谬绝伦的眩晕。拯救同伴的唯一希望,竟然最终要落在他自己这具被“方舟”视为特殊样本的身体上?而且,代价可能是未知的、巨大的风险。
老莫上前一步,仔细检查着那支试剂和文件夹里的资料,眉头紧锁:“数据看起来是很早以前的,逻辑上……说得通。但风险……”
“没有时间验证了。”陈暮打断了老莫,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幽蓝色的试剂,冰冷的触感透过合金管传来。他抬起头,看向张淮安,眼神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无比坚定的决绝:
“告诉我,需要多少?怎么取?”
张淮安看着陈暮,那一直挂在脸上程式化的微笑终于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探究、惊叹甚至是一丝……怜悯的神情。
“不需要太多,但需要……直接从靠近心脏的主动脉采集,活性最高。”他轻声说道,同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造型奇特、带着细长针头的采血装置,“过程……会非常痛苦。而且,我无法保证后果。”
陈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解开染血的上衣,露出精悍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心脏在胸腔下有力地搏动着。
他拿起那支采血装置,冰冷的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
就在陈暮即将将那针尖刺向自己胸膛的瞬间,张淮安却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在你做出最终决定之前,陈暮,或许你应该看看这个。”他操作着那台老式电脑终端,屏幕上闪过一串串代码,最终定格在一份标着“绝密”的文件上,标题赫然是——《关于“意识载体”项目与γ-07样本关联性的最终评估报告》。
张淮安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色,牢牢锁住陈暮:
“他们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观察你。他们想……‘下载’你。而你,很可能就是打开‘方舟’最终计划的……那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