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边境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草木特有的清冽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矿石粉尘味。何雨柱跟着老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通往仓库后院的泥泞小路上。昨夜似乎下过小雨,路面湿滑,黏腻的红土牢牢扒着他们脚上沾满泥浆的解放鞋。老坑嘴里叼着半截自卷的旱烟,烟雾缭绕着他那张被岁月和生意经刻满褶皱的脸,显得心事重重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踌躇满志。
“喏,柱子兄弟,就是这儿了。”老坑在一排看上去颇为陈旧、用竹篾和瓦片搭建的库房前停下脚步,掏出钥匙,费力地捅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嘎吱——”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呻吟,仿佛在抱怨着打扰。
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矿石原始气息的浓重味道扑面而来,何雨柱下意识地微微屏息。仓库内部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个狭小的透气窗透进几缕稀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悬浮在空中的尘埃颗粒,它们像亿万微小的精灵在光影中漫无目的地飘舞。巨大的空间里,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翡翠原石占据了绝大部分地面,它们沉默地堆积着,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山丘。有的表皮黝黑粗糙如老树皮(黑乌砂),有的带着灰白色的沙粒感(白沙皮),还有的呈现出黄褐色的铁锈斑(黄沙皮),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更像是河边随意捡来的顽石,而非孕育着璀璨瑰宝的璞玉。只有角落里一小堆被单独码放的原石,表皮颜色更深、更均匀,砂砾感也显得更为细腻紧致,隐隐透露出内部不凡的潜力——那便是老坑口中的“精品”。
老坑走到那堆精品旁边,用脚拨弄了一下一块半埋在下面的石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柱子兄弟,我老坑在这行混了小半辈子,童叟无欺!你看这一堆,绝对是这整个仓库里的尖儿货!你看这砂皮,紧得像老树根,这松花,隐隐约约透着绿气儿,这莽带,走向多顺溜!老矿脉深处的东西,错不了!按规矩,这堆精品,少两百五十一吨,我老坑不是人!”他拍了拍胸脯,唾沫星子在昏暗的光线中似乎都带着金石之音,目光灼灼地盯着何雨柱。
何雨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踱步在巨大的原石堆之间,身影在昏暗中时隐时现。他粗糙的手指偶尔会拂过一块石头的表皮,动作轻缓,眼神深邃,仿佛在聆听石头的低语。他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悄然蔓延开去,浸润过每一块石头。仓库里的一切在他意识中纤毫毕现,那些看似平凡的原石内部,或纯净莹润,或色彩斑斓,或裂纹纵横,都无所遁形。那堆所谓的精品里,确有几块内蕴上佳的料子,但并非块块如此;而更大的普通堆里,却也藏着不少被粗糙外表掩盖的瑰宝。老坑的报价和货色,他心里已有了一本清晰的账。
他走到仓库中央,在一块半人高的灰白沙皮石头旁停下,转过身,直接打断了老坑准备继续渲染的“精品论”:“老坑哥,”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穿透了仓库的寂静和尘埃,“价格,我认。”
老坑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但随即又被何雨柱接下来的话定住。
“但这满仓的石头,”何雨柱的目光缓缓扫过堆积如山的原石,语气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我也不能囫囵吞枣全往兜里装不是?总得容老弟我掌掌眼,挑挑拣拣一番。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自个儿好好选选。等我选好了,再劳烦老哥你亲自来过秤计数,成不?”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放心,你这仓库里的大头货,我包圆了!”
老坑脸上的喜色迅速褪去,换上了一丝警惕和疑虑。挑拣?这可不是三块五块!几千吨石头,你一个人,能挑出什么花来?他狐疑地打量着何雨柱,试图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
何雨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抛出了方案:“这样,老哥,咱干脆点。我提两个法子,你听听看哪个合适。”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种,简单省事。你仓库里所有的原石,不分大小好坏,只要是地上的石头疙瘩,我全都按155块一吨收了!一锤子买卖,清清爽爽。”
155元每吨!老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价格比他之前报的普通料价格略高一点点,但包含了那堆他开价250的精品!如果按这个价全包,算下来他绝对不吃亏,甚至还有点小赚!这柱子兄弟……是真豪气还是真不懂行?或者……里面有诈?
没等老坑消化完这个方案,何雨柱的第二根手指也伸了出来:“第二种呢,我稍微费点功夫。那堆精品的,就按你说的,250块一吨,我认了!绝不还价。但剩下这些大堆的,”他指了指占仓库绝大部分空间的普通料,“我得仔细挑挑。挑出来我觉得品质上乘点的,我按130块一吨收走。挑剩下的那些嘛……”
何雨柱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老坑瞬间绷紧的脸色,才慢悠悠地接道:“……等我手头宽裕些了,再回头来收走,价格嘛,到时咱俩再议。如何?”
老坑脑瓜子飞速地转动起来。第一种全包155,省心省力,总体利润稳当。第二种,精品按250卖,价格是顶格了,这块利润肯定厚实;普通料里被他挑走所谓“高品质”的按130收,这价格比自己报的普通料低了一点,但也不算离谱;关键是那挑剩下的普通料,他何雨柱还说以后再来收?这简直就是给他留了个活口,让他还有回旋余地!两种方案比较下来,第一种看起来总数更稳当省心,但第二种在精品部分赚得更多,而且普通料暂时只拿走一部分高品质的(老坑心里对何雨柱的眼光依然存疑),剩下的还能继续慢慢卖。无论哪种,似乎都比他自己预期的最坏情况要好很多。
他皱着眉头,假装很认真地权衡利弊,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仓库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过了半晌,老坑猛地抬起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柱子兄弟爽快!我老坑也不是扭捏的人!行,就按你说的,你挑吧!那堆精品是铁定了的主儿,250一吨,一颗都不能少!剩下的,你慢慢掌眼,挑出来的好料按130,剩下的以后再说!”他特意强调了精品“一颗都不能少”,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何雨柱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老哥痛快!就这么定了!”他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我这就开始了?你放心,我手脚麻利,大概……嗯,也就二十分钟的事儿!”
“二十分钟?!”老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珠子都瞪圆了。两千吨石头,你就挑二十分钟?还“手脚麻利”?这柱子兄弟要么是吹牛不上税,要么就是纯纯的外行瞎胡闹!他心里那点疑虑瞬间被一种荒谬感和巨大的放松取代——看来这小子是真不懂!二十分钟能挑出个啥?怕是连仓库角都摸不过来!估计也就是走马观花,随手扒拉几块意思意思。这么一想,第二种方案简直是白送的便宜!精品高价卖了,普通料被他象征性挑走几块按130收,剩下两千吨都还能留着!老坑努力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欣喜,摆出一副“你随意”的大度模样:“行行行,柱子兄弟你自个儿慢慢挑,慢慢挑!不急!我去前面灶房喝口水,润润嗓子,一会儿过来看你挑得咋样!钥匙给你搁门边上!”他生怕何雨柱反悔似的,把钥匙往门框缝隙里一塞,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快步离开了仓库,脚步声带着难以抑制的轻快,很快就消失在仓库外的小路上。
沉重的木门在老坑身后“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声音。仓库瞬间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只有高处小窗透进的微光,勾勒出巨大原石堆沉默而嶙峋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仿佛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