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口那道厚重的铁闸门,在沉闷的齿轮咬合声中轰然落下,将最后一丝天光彻底隔绝。
冰冷的钢铁撞击声在空旷的洞穴主厅激起短暂回响,旋即被更深的死寂吞噬。
堡垒,这座深埋山腹的钢铁与岩石巨兽,终于彻底合上了它的獠牙之口,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主厅中央,临时架设的强力照明灯惨白的光线下,只有林默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水泥粉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村民们早已在几小时前,带着结算的丰厚工钱和对林默的深深敬畏(或者说恐惧),以及对外界“林老板疯了”的笃定议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在他们眼中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危险的“山庄”,奔回山下那个尚在秩序余晖中的村庄。
热闹的喧嚣、人声的嘈杂、金属的碰撞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水潭深处传来的、如同大地心跳般沉闷的暗河流淌声,以及林默自己清晰到有些刺耳的呼吸声。
绝对的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寸空间。
林默站在闸门后的观察窗前,透过狭窄的防弹玻璃,最后看了一眼外面。
夕阳的余晖在山林间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远处的青山坳升起几缕袅袅炊烟,一派安宁祥和的假象。
他知道,这是他们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正常”的黄昏。
他缓缓转身,靴子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巨大的主厅此刻显得无比空旷,堆积如山的物资用厚实的帆布覆盖着,如同沉默的巨兽。
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来自实验室通道深处的福尔马林混合着化学药剂的不祥气味,在这死寂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生活区方向。脚步声在通道里孤独地回荡。
“光层农场”的石室内,红蓝交织的LEd光芒恒定地洒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一排排钢铁骨架构成的立体栽培架上,黑色的种植棉里,点点嫩绿已经舒展成片片柔嫩的叶片,生机勃勃地向着人造光源伸展。
生菜、小白菜、菠菜……这些脆弱的生命,在完全脱离自然法则的环境中,倔强地生长着,成为这座死寂堡垒中唯一的、充满悖论的生机。
林默走到最近的一排架子前,手指拂过一片生菜嫩叶。
冰凉的触感传来,叶片微微颤动。
他拿起旁边一个手持式的Ec值(营养液浓度)检测笔,插入循环流动的营养液中。
屏幕上跳动着稳定的数值。很好。
他又检查了自动补液系统的阀门,确认了定时开关的设定。
动作精准,有条不紊。
但在这无人的寂静里,每一个步骤都显得格外机械,仿佛只是在执行一套预设的程序。
没有李石头咋咋呼呼的疑问,没有村民好奇的围观,也没有赵小雨带着草药汤出现时带来的那一丝微弱的人气。
孤独感,并非来自空间的封闭,而是源于这巨大的、为末日而生的堡垒中,只有他一个“活物”的认知。
前世的挣扎,至少有同伴的喘息和敌人的嘶吼。
而现在,只有他自己,和这座沉默的、埋藏着无数秘密与不祥的岩石坟墓。
他走到控制台前,打开了连接矿洞口太阳能板阵列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代表着发电功率的绿色柱状图平稳地跳动着,蓄电池组显示着接近满格的储备。
稳定。
这是他一手建立的能源心脏,无声地搏动着。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另一个屏幕——那是连接着实验室通道入口处几个隐蔽监控探头的画面时,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画面中,那条被铁栅栏封锁的幽深通道,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
货架上那些深绿色的军用装备箱,在微光下反射着冷硬的轮廓。
而画面角落,那浸泡在浑浊溶液中、扭曲畸变的标本轮廓,即便隔着屏幕,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蚀变……”
他低声念出这个如同诅咒般的词。前世的尸山血海,那些在痛苦中扭曲变异的怪物,那些绝望的哀嚎……与玻璃容器中沉浮的失败实验品,在脑海中疯狂重叠。
这堡垒,既是生路,也坐落在深渊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堡垒已经封闭,他必须像一台最精密的机器,开始最后的运转调试。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在洞穴的永恒黑暗中凝固,又随着林默刻板的日程而精确流逝。
清晨(根据洞穴内计时器):
检查核心系统:配电房电压、蓄电池状态、太阳能板阵列远程监控数据、水处理设备运行状态、储水桶水位……每一项数据都被他记录在厚厚的防水日志本上。
冰冷的数字是堡垒的生命体征。
巡视防御节点:矿洞口闸门液压系统测试、射击孔挡板开合检查、峭壁和瀑布两个隐蔽出入口的传感器状态确认……手指拂过冰冷的钢铁和粗糙的岩石,确认着每一颗“獠牙”的锋利。
照料光层农场:营养液浓度检测与微调、检查自动灌溉喷头是否堵塞、观察作物长势并记录……嫩绿的叶片在红蓝光芒下舒展,是死寂中唯一的慰藉,也是未来生存的根基。
午后:
体能训练:在生活区清理出的空地上,进行高强度负重训练、格斗技巧演练、攀岩绳降练习……汗水浸透工装,沉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对抗着无处不在的孤寂。
每一次力竭,都是对意志的淬炼。
武器保养:工作台上,百式冲锋枪、南部十四式手枪被一遍遍拆解、擦拭、上油、组装。
冰冷的金属零件在手中翻转,发出清脆的咬合声。
工兵铲的刃口被磨得锋利如镜。
这些杀器,是他唯一的、沉默的“伙伴”。
技能深化:对着下载到平板电脑里的海量电子书(医疗急救、机械维修、无线电通讯、基础化工……),在灯光下如饥似渴地学习、笔记。
知识,是另一种武器。
夜晚:
信息监听:短波收音机发出永不停歇的电流噪音。
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杂乱的波段中搜寻着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碎片。
大部分时间只有无意义的干扰和各国官方语焉不详的“异常现象通告”。
偶尔捕捉到一两个惊慌失措的业余无线电呼号,也迅速被噪音淹没。
日志整理:将一天的检查数据、训练心得、监听记录、作物生长情况,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日志本上。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死寂堡垒中最具“人味”的声响。
短暂的休憩: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山下村庄的点点灯火,闪过父母模糊的笑容,闪过王秃子炸开的头颅,闪过张大山浴血搏杀后复杂的眼神……疲惫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身体和灵魂。
他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只留下对堡垒各系统运行的推演和对即将到来风暴的模拟推演。
日复一日。
堡垒如同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生命体,在他的意志驱动下,沉默而高效地运转着。
能源充足,水源洁净,空气循环。
光层农场里的绿叶蔬菜一天天长大,翠绿欲滴,成为这钢铁岩石世界中最亮眼的色彩。
然而,绝对的孤寂如同无声的毒素,缓慢侵蚀着神经。
没有交谈,没有回应,甚至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会在空旷中激起令人烦躁的回响。
他开始习惯性地对着设备说话,对着架子上的菜苗低语,仿佛它们能听懂。
“Ec值偏高0.2,得稀释一点……”
“左三号喷头有点堵,下午通一下……”
“生菜长势不错,过几天能摘了……”
声音在死寂中显得突兀而怪异,旋即又陷入更深的沉默。
只有收音机里那永不停歇的电流噪音,如同世界的背景低语。
这天深夜(计时器显示凌晨2点),林默照例守在短波收音机旁。
刺耳的噪音如同无数根钢针刮擦着耳膜。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准备关掉机器。
突然!
一阵极其强烈的、如同实质的脉冲波猛地扫过!
收音机里所有的噪音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尖锐高频啸叫!
啸叫声瞬间达到顶点,刺得林默耳膜剧痛!
“滋——!!!”
紧接着,是绝对的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连那永恒的背景噪音都彻底消失了!
收音机的电源指示灯,啪地一下,熄灭了!
洞穴内,所有的照明灯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集体熄灭!
绝对的黑暗!
如同最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戛然而止后的余音,在死寂中消散!
“电磁脉冲!”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来了!蚀变之始的第一波冲击!
比前世记忆中的更早,更猛烈!
他屏住呼吸,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最警觉的猎豹。
眼睛迅速适应着黑暗,但洞穴深处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凭着记忆和肌肉的本能,迅速摸向工作台的方向。那里有备用的强光手电和武器!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枪身,带来一丝安全感。
他抓起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和一个强光手电,毫不犹豫地拧亮!
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破浓稠的黑暗!
光柱扫过之处,是冰冷的岩壁、覆盖着帆布的物资堆、以及……光层农场方向,那些在骤然熄灭的红蓝光芒下,显得有些萎靡的绿色菜叶。
堡垒内部的独立电力系统由深埋地下的蓄电池和太阳能控制器组成,理论上能硬抗Emp。
灯灭的唯一原因……是Emp的强度远超设计阈值,瞬间烧毁了脆弱的控制芯片!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冲向配电房!
手电光柱下,逆变器和控制器的指示灯一片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电子元件烧焦的臭氧味!
“备用控制器!”
他低吼一声,扑向角落一个用铅板额外加固的金属箱。
打开箱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套备用的核心控制器。这是他基于前世经验做的冗余设计!
他如同进行一场争分夺秒的外科手术,在黑暗中,仅凭手电光柱的照明,双手快如闪电地拆卸烧毁的线路,连接备用控制器!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每一个接口,每一根线缆,都必须绝对准确!时间!
每一秒都关乎堡垒的“生命”!
当最后一根信号线接入备用控制器,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电流声响起!
备用控制器上,代表自检通过的绿色指示灯,顽强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洞穴顶部几盏关键位置的应急LEd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稳定地散发出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绝对黑暗的白色光芒!
光明重现!
林默靠在冰冷的配电柜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赢了第一回合!
堡垒的心脏,还在跳动!
他立刻扑向短波收音机。
机器依旧死寂。他迅速拆开外壳,里面几个关键的滤波电容和集成芯片,已经爆裂烧毁,散发出焦糊味。这台连接外界的耳朵,彻底聋了。
他毫不气馁,冲到矿洞口闸门后的观察窗前,一把拉开厚重的挡板!
外面,不再是熟悉的夜色!
整个天幕,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妖异到极致的绚烂光芒彻底覆盖!
如同亿万条巨大的、流动的、半透明的彩色绸缎,在深紫色的夜空中疯狂舞动!
赤红、惨绿、幽蓝、诡紫……光芒变幻不定,相互交织渗透,将连绵的山峦、沉寂的村庄,都染上了一层非人间的、令人心悸的瑰丽色彩!
极光!
蚀变之始的标志!
规模远超前世!
那光芒如此妖异,如此霸道,仿佛天空本身被撕裂,露出了宇宙狰狞的底色!
它无声地倾泻而下,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冰冷的毁灭气息!
林默死死盯着窗外这末日降临的序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在妖异极光映照下的眼眸,燃烧着冰封的火焰。
就在这时,他腰间别着的、同样经过简易电磁屏蔽改造的对讲机(原本用于洞内短距离通讯),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电流干扰噪音,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充满极致惊恐的嘶吼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猛地从里面炸响!
“啊——!!!救……救命!山……山下!疯了!都疯了!!电……电器炸了!车……车都撞了!人……人在咬人!血……全是血!怪……怪物啊——!!!”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死寂。
堡垒内外,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只有通风系统重新启动后低沉的嗡鸣,如同堡垒沉重而坚定的心跳。
林默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妖异舞动的末日天幕。
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他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如同一个孤独的、即将投入血战的巨人剪影。
他走到光层农场门口,看着里面在微弱应急灯光下顽强挺立的绿色菜苗。
然后,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本厚厚的防水日志本。
翻到最新一页,他用红笔,在之前记录着倒计时的数字“5”上,重重地划了一个叉。
下面,写下两个冰冷的字:
“开始。”
末日提前了。
堡垒的主人,孤身的守望者,无声地挺直了脊梁。
他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绿色嫩苗,越过堆积如山的物资,越过冰冷沉默的枪械,最终落在那条通往实验室的幽深通道方向。
那里,黑暗依旧浓稠,如同蛰伏的巨兽。
风暴已至,而他,是这孤堡中唯一的光,唯一的盾,唯一的……裁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