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得往回说。困难时期刚开始那会儿,二蛋看着家里定量一天比一天紧巴,爹妈脸上愁容一天比一天重,就动了心思。别人见天儿琢磨去哪挖野菜、捞水草,他这脑袋瓜却盯上了自家平房的屋顶。
那阵子他跑农科所废料堆淘换零件,顺手帮一个老技术员修好了个精密天平。老技术员一高兴,偷偷塞给他一小包麦种,神神秘秘地说:“所里试验田淘汰下来的,抗倒伏、耐瘠薄,就是产量不稳,没人待见。你拿回去,当个玩意儿试试。”
二蛋如获至宝。回家就琢磨开了。屋顶地方不大,直接铺土肯定不行,承重也不够。他翻箱倒柜,找出几个破旧的木头包装箱,拆了板子,在屋顶靠烟囱根儿那儿,搭了仨长条形的浅木槽子。土是好土,是他蹬着三轮车,偷偷去城外河滩边一捧一捧挖回来的淤泥土,肥得很。又掺了点儿炉灰渣子增加透气性。
种子撒下去,他没像老农那样天天扒着看。他有他的法子——用废旧自行车内胎剪成条,做了几根细细的渗灌带,埋土里一点点儿往外渗水,省水又均匀。肥料更是就地取材,鱼鳞、鱼肠、淘米水沤的肥,偶尔还能从厂里废料堆捡点硝酸钾的包装袋回来,抖搂抖搂那点残渣,当个宝似的兑水浇上。
家里人都觉得他瞎折腾。雷大炮说他:“屋顶种麦子?你咋不上天种水稻呢?”徐兰心疼那点河滩土:“累死累活弄上来,别到时候连个麦穗都见不着!”只有小燕,屁颠屁颠跟着忙活,给她二哥递个钉子递个锤子。
二蛋也不争辩,就闷头干。他把这当成个技术活儿,一个对抗饥饿的微小实验。
如今,寒冬熬过去了,春风变得柔和,吹在脸上不再像小刀子。这天周末,二蛋照例爬上屋顶检查他的“试验田”。这一看,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那三个木槽子里,原本只是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麦苗,像是被春风猛地灌了一口仙气,蹭蹭地拔节抽高!叶片变得墨绿油亮,硬挺地舒展着。更让他呼吸急促的是,大部分麦苗中央,都抽出了细小的、毛茸茸的麦穗!
虽然还小,还青涩,但那确实是麦穗!是粮食!
“爸!妈!小妹!快上来!快来看!”二蛋的声音都变调了,朝着楼下喊。
全家人都被他的大呼小叫惊动了,噔噔噔跑上楼顶。
当看到那一片在春风中微微摇曳、泛着青绿色光泽的麦田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徐兰揉了揉眼睛,声音发颤:“这……这真是麦子?咋长这么好了?”
雷大炮蹲下身,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一株麦穗,像是怕碰坏了:“嘿!真出穗了!这秆子,真硬实!”
小玲也忘了嫌弃她哥的“破烂事业”,瞪大了眼:“二哥,你这……真种出来了?”
小燕最兴奋,在几个木槽间蹦跳:“有白面馍馍吃喽!二哥真厉害!”
二蛋强压着激动,仔细检查着。麦秆确实粗壮,比他之前在乡下见过的普通麦子似乎更挺立。穗头虽然还不大,但颗粒看着还算饱满。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就这点面积,要是成熟了,磨出的面粉,够全家包好几顿饺子了!最关键的是,这证明了他这条路,走得通!
“看来农科所那老技术员没骗我,这品种是真抗造!”二蛋咧着嘴傻笑。
正乐着,就听见院门外有人说话。原来是农科所那老技术员,今天休息,心里惦记着那点“淘汰麦种”,想来看看这小伙子鼓捣成啥样了,顺便溜达过来。
一进院,没见着人,听见屋顶有动静,仰头一看,也愣住了。
“小雷同志?你们这是……”老技术员推了推眼镜。
“王技术员!您来得正好!快上来看看!”二蛋赶紧招呼。
王技术员将信将疑地爬上屋顶(雷大炮赶紧下去扶了一把),当他看到那一片长势旺盛、已经开始灌浆的麦子时,眼睛瞬间直了!
他几乎是扑到木槽边,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仔细查看麦叶、麦秆,特别是那刚刚抽出的麦穗。
“这……这不可能啊!”他喃喃自语,“这长势!这分蘖数!这抗性!这比我们试验田里精心伺候的那几畦还好!”
他猛地抓住二蛋的胳膊:“小雷!你咋种的?用了啥特殊肥料?灌溉频率怎么样?”
二蛋被他问得一愣,挠挠头:“也没咋特殊啊……就用木箱裁培,土是河淤土掺炉灰。浇水上渗灌,省水。肥料就是家里沤的肥,偶尔……偶尔弄点硝酸钾残渣。”
王技术员听得目瞪口呆:“渗灌?硝酸钾残渣?就这?”他再次低头查看麦子,越看越心惊。这麦种他知道,优点是抗逆性强,缺点是产量低且不稳。可眼下这长势,产量绝对低不了!难道是这种屋顶裁培、有限水肥的环境,阴差阳错地激发了他的品种潜能?
“奇迹!简直是奇迹!”王技术员激动得满脸通红,“小雷同志!你这不是种着玩!你这是发现了适合城市有限空间、节水节肥的高产裁培模式啊!还有这种子,表现远超预期!我得立刻回去汇报!你所里等着!”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连爬带滚地下了屋顶,骑上自行车就往所里冲,连招呼都忘了打。
全家人在屋顶上面面相觑。
“这就……成奇迹了?”雷大炮有点懵。
“二哥,你要出名了!”小燕欢呼。
二蛋也有点哭笑不得。他本来只是想给家里添口吃的,没想到还真搞出点名堂。
没过两天,农科所真的来了几位领导和技术员,围着二蛋的屋顶“试验田”又是测量又是记录,最后郑重其事地提出,要特聘二蛋为农科所的“特约技术顾问”,主要就是指导这种屋顶裁培技术的推广,并且持续观察记录这批麦子的最终产量。
消息传开,胡同又轰动了。好家伙,雷二蛋这工程师,不光会修机器救粮食,还会种地?种得比农科所还好?
95号院那边,阎埠贵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文,看着97号院屋顶那抹刺眼的绿色,酸溜溜地对三大妈说:“瞎猫碰上死耗子!种那么点麦子,够干啥的?还能顿顿吃白面?”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那点羡慕,藏都藏不住。
这天,麦穗渐渐泛黄,到了可以尝鲜的时候。二蛋小心翼翼地在每个木槽里剪了几支最饱满的麦穗,用手搓下青绿色的麦粒。
徐兰宝贝似的捧着这些麦粒,下了屋顶,在厨房里忙活开来。青麦粒磨不成粉,但她有办法。她把麦粒上锅稍微蒸了一下,然后用小石臼细细地捣烂,和上一点点宝贵的糯米粉(不知道她从哪省出来的),又偷偷从糖罐底刮了最后一点红糖屑,包了几个小小的青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