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指着吓得快哭出来的王小兵,声音严厉:“王小兵!我告诉你,也告诉你们俩!这‘老六’的招,是让你用在正地方的!是省料,不是偷料!是省事,不是坏事!‘省料可以,省良心不行!’这是铁打的规矩!”
他喘了口气,下了判决:“王小兵,罚你!从今儿起,每天放学去后胡同聋老太家,给她挑水劈柴,伺候半个月!让她老人家给你讲讲,啥叫规矩,啥叫本分!啥叫工人阶级的良心!”
王小兵眼泪啪嗒掉下来了,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知道错了。
王小兵被罚去给聋老太挑水,一天下来,累得齁齁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倒是真老实了不少。张建国则更加谨小慎微,恨不得走路都先用卡尺量量步子。二蛋瞅着,觉得这药下得是猛了点,但治病就得去根儿,值当。
可他爹雷大炮那边,又出了新状况。
自打那“鸡毛信事件”被戳穿后,老头儿是彻底不去厂门口“义务值班”了,家庭技术顾问的活儿也干得挺起劲,院里谁家板凳腿松了、铁锅漏了,他都乐意伸把手。但二蛋还是能瞧出来,他爹心里头那点空落落,没完全填上。就像一块好钢,淬火是淬了,但没回火,脆生,缺了点韧劲儿。用他爹自己的话唠叨,就是:“整天净是些鸡零狗碎,显不出俺七级工的本事!”
这话正好让来串门的街道办刘主任听见了。刘主任一拍大腿:“哎哟我的雷师傅!您这身本事,还能让埋没了?正愁没地方请真神呢!您来得正好!”
原来,上头下了任务,要各街道搞“生产自救”,除四害讲卫生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得搞点“高级”的——成立街道兵工厂!当然,不是真造枪造炮,就是组织街道妇女、闲散劳力,利用废旧材料,生产点捕鼠器、铁皮簸箕、简易工具啥的,也算支援建设,还能给街道增加点收入。
可想法是好的,真干起来就抓瞎了。那帮大妈大婶,你让她们纳鞋底、缝衣裳行,让她们摆弄铁皮、钢丝、榔头?好家伙,那场面,比炸了窝的鸡还热闹。做出来的捕鼠器,不是卡不住耗子,就是能把人手夹肿,废品率高的吓人。
刘主任愁得嘴角起泡,一眼就瞄上了雷大炮这尊真神。
“雷师傅!您可是咱街道的宝贝疙瘩!这技术指导的重任,非您莫属!您给支支招,带带那帮老娘们儿…哦不,女工同志们!”刘主任话说得漂亮,把一顶“技术指导”的高帽稳稳扣在了雷大炮头上。
雷大炮一听“兵工厂”、“技术指导”,那腰板唰一下就挺直了,胡子都翘起来了,刚才那点抱怨早扔脑后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就是个捕鼠器嘛!小菜一碟!”
第二天,雷大炮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街道办腾出来的那间临时“车间”。一进去,好悬没让乱飞的铁皮和叮咣的敲打声给轰出来。一群大妈围着个台子,正跟几根钢丝较劲,做得满头大汗,做出来的东西四不像。
“停停停!瞎搞!”雷大炮吼了一嗓子,震得房梁落灰。他拿起一个歪歪扭扭的捕鼠器,眉头拧成疙瘩:“这弹簧力不对!触发机关太钝!这能逮着耗子?耗子都得笑掉大牙!”
大妈们不乐意了:“雷师傅,您说得轻巧!这钢丝硬得很,俺们手都勒红了也掰不动!”
“就是!这铁皮剪都剪不动!”
雷大炮背着手,在车间里转了两圈,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过那些简陋的工具和材料。忽然,他停在一台闲置的老式脚踏缝纫机前,眼珠子亮了。
“有办法了!”他一拍缝纫机头,“把这玩意改改!”
大妈们都愣了:“缝纫机?做捕鼠器?”
“脑子得活泛!”雷大炮来了精神,指挥若定,“把这缝纫机的针头卸了,在压脚那儿加个小冲压模具!用缝纫机的脚踏动力来冲压铁皮件,比你们用破剪子铰省力多了,还规矩!钢丝弯折,也别用手掰了,在缝纫机轮子上加个卷绕盘!靠机械力!”
说干就干。雷大炮让二蛋把他那套宝贝工具送来,亲自上手改造。叮叮当当一阵忙活,那台老缝纫机就变了样,成了个半自动的小冲压卷绕机。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但好用啊!
大妈们脚踏缝纫机,哒哒哒一阵响,标准的小铁片就冲压出来了,钢丝也卷得又快又圆。效率唰就上去了,废品率唰就下来了。
“哎哟!雷师傅!您可真神了!”
“这玩意儿好!脚底下蹬着,手里还能闲着唠嗑呢!”
“不愧是七级工!就是有办法!”
大妈们的夸赞跟不要钱似的砸过来,雷大炮听着,脸上笑开了花,心里那点失落,被这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和被需要的感觉冲得烟消云散。他仿佛又回到了轧钢厂的车间,指挥若定,技术闪光。
二蛋下班过来瞅了一眼,见他爹在那“兵工厂”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偷偷乐了。这“再结晶”的温度,看来是找到了。
这边街道兵工厂搞得红红火火,另一边,雷大炮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没过两天,附近一座有点年头的寺庙(姑且叫广化寺吧)的管事和尚,愁眉苦脸地找上了97号院。原来庙里有口古钟,年头久了,悬挂的钟钮(那个用来挂钟的环)出现了裂纹,怕是不牢靠了。这钟是庙里的宝贝,不敢轻易动,请了好几个铜匠、铁匠来看,都摇头,说这老物件,铸造手法特殊,不敢乱修,怕彻底毁了。有人就指点说,轧钢厂退休的雷师傅手艺高超,兴许有办法。
老和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
雷大炮一听是修古物,还是庙里的钟,来了兴致,但也没敢大包大揽,跟着去看了看。那钟钮的裂纹确实刁钻,材质也特殊,不是寻常钢铁。
回来之后,雷大炮就有点茶不思饭不想,对着空气比划。徐兰说他:“修不了就别逞强,那可是庙里的东西,弄坏了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