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地面有个富户,姓顾名天翔,年过四十,家财万贯,却有一桩心病——膝下无子。这顾天翔平日里乐善好施,修桥铺路,施粥赠药,在乡里颇有善名。唯独这子嗣一事,让他日夜忧心。
这年腊月二十三,顾天翔从城里收账回来,天色已晚。路过镇外十里坡时,忽见道旁雪地里卧着个白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竟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后腿被猎夹夹住,鲜血染红了周遭的雪地。
那狐狸见人来,也不惊慌,一双碧眼直直望着顾天翔,竟似有哀求之意。
顾天翔心下不忍,四下张望不见猎人,便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扳开兽夹。那狐狸脱了困,却不立即逃走,反而人立而起,前爪合拢,朝顾天翔拜了三拜,这才转身窜入林中不见了。
顾天翔只道是奇事一桩,回家与夫人王氏说了,二人啧啧称奇一番,也就搁下了。
谁知当夜,顾天翔便做了个怪梦。梦中见一白衣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朝他拱手道:“承蒙恩公搭救,老朽无以为报。知恩公求子心切,三日后酉时,可往十里坡东侧松林中,见一石龛,焚香三柱,心愿可成。”
顾天翔惊醒,将梦境与夫人说了。王氏道:“莫非是狐仙报恩?妾身听闻这十里坡确有狐仙传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三日后,顾天翔依言前往。果然在松林深处寻到一个小石龛,似是荒废多年。他焚香祷告,将求子心愿细细诉说。香烟袅袅中,似见一白影一闪而过。
回家后不过月余,王氏果然有了身孕。顾家上下欢喜不尽,顾天翔更是备下三牲酒礼,往石龛处还愿。
次年秋,王氏产下一子,取名顾承恩,乳名狐儿。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三岁能诵诗,五岁能作文,顾天翔爱如珍宝。
狐儿长到十岁上,顾家却接连遭遇变故。先是顾天翔外出经商遇匪,货银被劫一空,人虽逃得性命,却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家中钱财为治病耗去大半,铺面田产陆续变卖,不过两年光景,顾家竟从富户沦为贫家。
这年冬天,顾天翔病重,唤狐儿到床前,气若游丝道:“儿啊,为父恐怕不久于人世。咱家败落至此,唯剩城东一处小宅尚可安身。你年虽幼,却要照顾好母亲...”话未说完,便咽了气。
母子二人悲痛不已,变卖最后家当,草草办了丧事,搬至城东小宅居住。那宅子久无人住,破旧不堪,母子二人艰难度日。
这夜风雪交加,王氏又染了风寒,咳喘不止。狐儿无钱请医,守着母亲直掉眼泪。忽听门外有人叩门,狐儿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当年梦中那白衣老者。
老者也不多言,径自入内为王氏诊脉,从袖中取出几味草药,教狐儿煎了喂服。说也奇怪,王氏服下药后,咳喘立止,面色渐红润。
老者对狐儿道:“小恩公不必忧虑,明日自有转机。”言毕告辞而去。
翌日一早,果然有人叩门。狐儿开门,见一中年汉子,自称是顾天翔旧日伙计,言说当年顾天翔有一笔账目存在城南当铺,特来告知。
狐儿依言前往,果然从当铺取回一包银两,足够母子数年用度。狐儿知是狐仙暗中相助,心中感激,却不知如何报答。
如此过了数年,狐儿已长成少年,在城中学堂读书,盼着有朝一日考取功名,重振家业。这年适逢大比之年,狐儿欲赴省城应试,却苦无盘缠。
这夜狐儿温书至深夜,忽觉困倦,伏案而眠。梦中再见那白衣老者。老者道:“恩公不必忧心盘缠,明日可往宅后老槐树下挖掘,自有所需。只是切记,他日富贵,不可生贪念,不可负初心。”
狐儿醒来,将信将疑,至宅后老槐下挖掘,果然掘得白银百两,恰好够赴考之用。狐儿朝空拜谢,收拾行装即日启程。
临行前,狐儿特往十里坡石龛处焚香祷告别,许下诺言:“若得高中,必重修龛庙,报答仙恩。”
省试毕,狐儿果然高中举人。捷报传回,乡里轰动。昔日疏远的亲戚故旧纷纷上门道贺,王氏喜极而泣。
狐儿归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兑现诺言,请工匠重修十里坡石龛,扩建为一座小庙,香火供奉。
这日狐儿正在庙中监督工程,忽见一青衣道人飘然而至。那道人生得仙风道骨,手持拂尘,绕着庙宇走了一圈,对狐儿道:“居士重修此庙,可是为报狐仙之恩?”
狐儿称是。道人摇头叹道:“居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间狐仙虽具神通,却终是异类。人狐殊途,过从甚密,恐非幸事。贫道观居士面带异气,已受狐祟侵扰,不如让贫道作法,断绝往来,可保无恙。”
狐儿正色道:“仙长差矣。狐仙于我家有恩,救父、医母、助我,若非仙恩,我顾家早已绝嗣灭门。人知恩图报,岂可因异类而负义?”
道人再三劝说,狐儿执意不从。道人叹道:“居士重义,可敬可叹。只是他日若生变故,可往城西玄妙观寻我。”言毕离去。
庙成之日,狐儿备下三牲酒礼,亲往祭拜。是夜,白衣老者入梦来见,满面喜色:“恩公守信重义,老感欣慰。如今恩报两清,尘缘已了,吾将归山修炼,望恩公珍重。”
狐儿醒来,若有所失。此后顾家果然再无狐仙踪迹,而家道日渐兴盛。狐儿次年进京赴考,得中进士,授官知县,携母赴任。为官清正,造福一方,后官至知府,生三子二女,皆聪慧有成。
顾知府晚年致仕还乡,常于子孙辈前讲述这段奇缘,必叹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人狐虽殊途,然知恩报恩,守信重义,理无二致。莫因异类而轻之,莫因利益而负义,此立身之本也。”
十里坡狐仙庙至今犹存,虽不再有灵异传闻,却成了当地人说古论今、劝人向善的去处。每逢初一十五,仍有香火不绝,也不知是祭狐仙,还是祭那段知恩报恩的人狐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