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内,死寂无声。
唯有林凡那一句“这,便是学生的答案”,如同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四位青州文坛巨擘的心湖中,漾开了无穷的涟漪。
郑玄经那张万年不变的刻板面容,此刻终于有了变化。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宣纸上那三个风格迥异,却又奇异地共存于一纸之上的字。
“儒”、“法”、“道”。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数十年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为学理念之上。
他看到了那个“儒”字里,自己一生所求的法度与沉稳。
他看到了那个“法”字里,钱经纶所洞悉的,足以划破一切虚伪的锋芒。
他也看到了那个“道”字里,孙乐山所激赏的,那种胸怀天地的浩瀚与雄浑。
三种心境。
三种文风。
三种极致。
竟真的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归于一体。
他之前那番“除非此三者,并非源于你一人之心”的诛心之言,此刻听来,是何等的荒谬可笑。
郑玄经的身子,微微地晃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毕生建立起来的,那座用规矩与教条堆砌而成的森严壁垒,在这一刻,被这三个字,轻而易举地,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充满了无法置信的迷惘。
孙乐山第一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震天的喝彩!
“好!好!好一个儒以守正,法以破局,道以立心!”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案前,俯下身子,几乎要把脸贴到那张宣纸上,口中啧啧称奇。
“老夫算是开了眼了!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文道通才!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他的笑声,打破了阁楼内凝滞的空气。
钱经纶也缓缓走上前来,他看着那三个字,脸上的严峻早已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对后辈天才的欣赏与感慨。
“守、破、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长叹一声,看向林凡的视线,再无半分审视,只剩下纯粹的激赏。
“是老夫,坐井观天了。”
赵济世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站在堂中,神色平静的少年。
他看到的,比孙乐山和钱经纶更多。
他看到的,是这少年身上那种,足以容纳天地,调和矛盾的恐怖潜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才华了。
这是一种“道”。
一种属于他林凡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为学之道!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张宣纸上的三个墨字,毫无征兆地,竟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儒”字,光芒温润,厚重如山。
“法”字,光芒锐利,清冷如月。
“道”字,光芒浩瀚,璀璨如星。
三色光芒,在纸上流转,交融,仿佛活了过来。
“这是……”张主事失声惊呼。
紧接着,整个经世阁内,那些沉淀了数百年的文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开始剧烈地涌动起来!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如同金色尘埃般的文气,从书架的缝隙中,从古旧的卷宗里,从房梁的雕花上,丝丝缕缕地飘散而出。
它们起初还只是缓缓流淌,但很快,就汇成了一道道溪流,再汇成江河,最后化作一道汹涌的金色旋涡,朝着大堂中央的林凡,狂涌而去!
“文气……文气共鸣!”钱经纶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了起来。
阁楼内的四位大儒,全都骇然色变!
他们沐浴在这金色的文气洪流之中,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战栗。
这不是普通的文气显化,这是经世阁数百年文运积累,在这一刻,主动向一个人,表达了臣服与认可!
林凡站在旋涡的中心,衣袂飘飘,黑发飞扬。
他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任由那浩瀚的文气灌入体内,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之色,反而透着一种与道合一的安然与宁静。
轰——!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轰鸣。
那金色的文气旋涡,在灌满整个阁楼之后,竟再也无法被束缚,猛地冲破屋顶,化作一道粗壮无比的金色光柱,直冲云霄!
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幕,在这一刻,被这道光柱彻底撕裂!
青州府城。
无数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无数彻夜未眠的人,都在同一时间,看到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天呐!那是什么?!”
“经世阁!光是从经世阁那边冲出来的!”
“神仙显灵了吗?!”
街道上,那些原本聚在客栈外,等着看林凡笑话的好事者们,此刻全都仰着头,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讥诮与恶意,早已被无边的恐惧与敬畏所取代。
“是……是那个林凡……他……他进了经世阁……”
“难道……这天大的动静,是他搞出来的?”
这个念头一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之前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此刻想来,简直是在亵渎神明!
而府城内,那些真正的读书人,那些世家子弟,在看到这道贯通天地的文气光柱时,反应比普通百姓更加激烈。
“文气冲霄!这是文气冲霄!”
“天啊,光柱凝而不散,内有文字流转!这是……这是圣贤降世之兆啊!”
“究竟是何人的文章,竟能引动如此异象?!”
无数的学子,从自己的书房里冲出来,朝着经世-阁的方向,遥遥跪拜,神情狂热。
这是他们读书人一生所能见到的,最极致的盛景!
这一刻,所有关于“科举舞弊”、“勾结匪类”的谣言,在这道煌煌如天威的文气光柱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尘埃。
不攻自破。
烟消云散。
……
经世阁顶层。
光柱的源头,文气的中心。
孙乐山和钱经纶早已被这股浩瀚的威压,压得连连后退,脸上满是震撼与狂喜。
赵济世也用手挡在额前,勉力维持着身形,他看着光柱中的林凡,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麒麟!
这才是真正的麒麟儿!
王丞哲,你给本府,给这青州,送来了一尊真神啊!
而郑玄经,这位一生都以规矩为准绳的老学究,此刻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他不是跪林凡,而是朝着那张写着“儒、法、道”三字的宣纸,朝着那股代表着文道至理的浩瀚气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大道在前,玄经……知错了!”
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滚滚而下。
这一拜,拜的是自己数十年的固步自封。
这一拜,拜的是自己今日的茅塞顿开!
文气光柱,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收敛,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没入了林凡的体内。
阁楼内,重归平静。
林凡睁开双眼,眸光清澈,气息却比之前,更加渊深似海。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郑玄经,又看了看兀自处于巨大震撼中的赵济世三人,微微躬身。
“学生,侥幸不辱使命。”
赵济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丈狂澜。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走到阁楼的窗边,对着楼下,对着那无数被惊动的人群,运足了气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洪亮声音,宣告道:
“本届府试案首,林凡!”
“其才,惊天动地!”
“其德,文心如玉!”
“其名,当昭日月,传遍青州!”
……
赵府。
供奉堂内,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子轩的身后。
“少爷,您找我。”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情感。
赵子轩那张扭曲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刚刚下达了必杀的命令,还没来得及说出目标的名字。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的狂热与崇拜。
他指着窗外,指着经世阁的方向,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少爷!快看!天……天上!神迹!是神迹啊!”
赵子轩一怔,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透过窗户,他亲眼看到了那道撕裂夜幕,贯通天地的金色光柱。
他身后的那个黑袍人“影子”,也抬起了头,兜帽下的双眼,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文气……化虹……这是……亚圣之姿……”
赵子轩听着影子那沙哑声音中,第一次出现的惊骇与颤抖,又看着那道让他神魂俱裂的金色光柱,他脸上的疯狂,一点点褪去,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输了。
输得连尘埃都不如。
他用尽手段,只想把那个人踩进泥里,可那个人,却一步登天,化作了神明。
巨大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最深处,一簇更加疯狂,更加恶毒的火焰,重新燃起。
赵子-轩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影子,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不管他是什么亚圣之姿,还是神仙下凡。”
“影子。”
“我要他死。”
“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