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被押上来一排排穿着粗布麻衣的少男少女。
目测有二十来个,他们一个个面容枯槁,神情颓丧。
他们刚刚站定,占准穿着一件华丽的羽毛大氅就走上前来,只见他高举起一颗骷髅头,朗声扬起:“今日,吾等齐聚于此,为万物苍生祈求神降福泽,雨润大地。”
永宁站在在后面敢看不敢看的,只能垂着头用余光偷看。
她一眼就对上占准手中那颗骷髅头黑漆漆的眼窝。
呃……
一股阴森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的头顶似乎也跟着隐隐作痛,脑中还不停闪现起人祭、宗庙、重屋里那些残忍恶心的画面。
小疾臣在一旁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还在感叹道:“想不到大贞把上一任大贞也给请出来了。”
永宁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什么上一任大贞?”
小疾臣眼神示意:“喏,那位就是上一任大贞,也是今任大贞的亲父,占开。”
什么!
永宁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儿子拿着亲爹的头骨出来祭祀,自己亲爹死了都无法入土为安,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那头,占准还在继续。
“吾王福泽深厚,威而通神,即起祀礼——”
随着他的话,商王走上了祭台,一脸肃穆。
永宁望着那一个个比她还要小一些的孩子,她的心突然开始发慌,有种不好的预感。
商王声音难得的洪亮有力,根本不像一个长年生病之人。
“启——”
随着他的号令。
那排拿着铜斧的士兵,全都高高举起斧头。
永宁脸色刷地发白。
“落——”
“等等——”
在商王再发号施令时,她再也没忍住,嘶喊出来。
哗——
一瞬间,满场的人全部齐刷刷看了过来。
永宁有些后悔了,一滴冷汗流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帮老板做假账了,有时她还有些自私耍小聪明,可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群鲜活的生命就没了。
别人可以习以为常,麻木不仁,但她做不到。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反正她在这里活得也不太好。死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比别人也就多了点记忆而已。
如果她死了还能救上一个两个人,也不算她白来一趟。
想好,她就不再犹豫,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小人永宁见过大王——”
她的声音清丽悦耳,似乐音熨心。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发生,竟然有人敢在大王祭祀的时候出声打断,简直是不要命了!
所以周围都变得格外安静,所有人就目送着永宁去找死。
商王神色不变,他看着一步步向前走来的永宁。
她挺立昂扬,不卑不亢。
她青丝微扬,身形不凡,气韵非常。
她穿过人群,恰逢此时阳光照来,她身上被镀上了一道金光,她面带微笑,阔步而行,每一步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坚定从容。
一瞬间,他竟觉得她不似凡人。
“尔……”
原本想训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反观永宁,虽然她表面淡定地像去视察工作的,但实际上她心里已经慌得一匹。
快想啊,死脑筋!
她要怎么才能既明哲保身,又能救下那些孩子。
目光一转,她看到了一旁臭着脸的占准,此时,他正抱着他老爹的头骨,活脱脱像一只憨斑鸠。
有了!
“大王!小人来之前刚算了一卦……”
反正她和占瑶已经撕破了脸,占氏不会放着好好的占瑶不要,而选择她这一个外人的。
那就撸起袖子就是干啊!
商王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耐着性子问:“卦象何解?”
听到这句话,永宁对自己的价值有了大概的考量。王的祭祀都被她打断了,商王没发火,还顺着她问话,可见她的价值让她不会那么容易死,起码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快速顶替她。
“回禀大王,小人算出今日并非祭祀吉日,如果再继续,非但不会下雨,恐会招来祸事!”
祸事嘛,那可好编了,不下雨就会干旱,干旱就会灾荒,灾荒就会死人,粮食就会紧缺,粮价、死人、火灾……她随便说一样就行。
哗——
她才说完,又是全场哗然。
好家伙,那可是占氏大贞!
竟然有人敢质疑大贞的占卜有错,而且还是一个黄毛丫头!
这可真是够有胆的。
“一派胡言!”
占准站在一侧,脸色已经不是臭了,而是阴沉得想要吃人。
永宁勾了勾嘴角:“敢问大贞,尔毕生就没做过一件错事吗?”
占准看了一眼没有发话的商王,他就清楚,他已不能随意处置永宁了。
错事?
笑话!
他做过无数件事,何来对错之分!
“与尔何干!”
永宁:“那就是有了,既然如此,今日祭祀便不可做,以防万一,就地取消。”
占准不怒反笑:“仅凭尔的卜辞,就取消祭祀,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没有吾,大王还在呢!大王可以作占——”
永宁是知道商王也会占卜的,商朝的王室一向都是会亲自占卜的。如果商王想要要保她,就要有作弊的风险,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占准在一旁盯着,那就有些难了。
“大王何其尊贵,此等事不必劳烦大王。大贞非要继续祭祀,吾也无法阻拦,只是这后果谁来承担?”
她已经查阅过成千上万片卜辞,这商朝历史上有好事就嘉奖贞人占卜占得好,有坏事了就会怪成是因为别人做了错事,因贞人占卜出错导致的祸事,一件也没有,更别说因为占卜责罚贞人的。
也别怪整个商朝上下信鬼神信占卜,试问要是有一个薪资高风险低,有权有势的工作给你干,你会不要?现代的公务员那么难考,都还动不动铁窗泪的,依旧那么吃香,对比之下,这商朝的贞人还真好当啊!
占准问道:“何来后果?要有祸事也是因尔今日触犯祭祀,尔才是罪魁祸首!”
永宁皱了皱眉:“那大贞的意思是,倘若没有吾的阻拦,这都城三日内必定会下雨?”
占准没有回答了。
实际上,他之前算的几卦,都是最早要到下月,才会有雨。祈雨这种事,要看神明和商王的沟通,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想了想:“原本应当如此,只不过因尔这个异数……”
永宁笑了,那就是原来本就很有可能不下雨。祭祀祈雨也只不过用来堵悠悠众口的。
“神明降雨,岂会因吾这样的小人改变?”
占准:“那是尔惹了神明发怒!”
永宁指了指下面一排将被砍头的人牲:“大贞确定神明发怒不是因为滥杀无辜,而是因为吾说了一个‘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