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屋大殿内尘埃弥漫,能量乱流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冲撞,将悬挂的符箓卷得猎猎作响,又撕成碎片。破碎的香炉滚落在地,昂贵的香料与冰冷的铜碎片混合,散发出一种奇异又刺鼻的气味。巫咸神像侧卧于地,那曾经俯视众生的面孔如今紧贴冰冷的地面,溅起一圈灰尘,竟显出一种荒谬的屈辱感。
永宁站在原地,胸腔剧烈起伏,左手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渗出的鲜血沿着指尖滴落,在沾染了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点一小点的暗红。
她银白色的瞳孔尚未完全褪去那非人的光泽,清晰地捕捉到殿外由远及近、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以及空气中陡然绷紧、充满了惊疑与恐慌的能量波动。
有人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幼兽,准备迎接预料之中莘丰那滔天的怒火和雷霆般的打击。
她甚至能想象出莘丰那老家伙扭曲震怒的脸庞,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将她碾碎的攻击。
脚步声在殿门外戛然而止。
接着,沉重的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门外晃动铜灯的光影,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并非想象中须发皆张、威压恐怖的莘丰。
他穿着一身略显匆忙、但依旧整洁的深青色巫袍,发髻似乎重新束过,但仍有一两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角,为他过于冷静的神情添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仓促?
他的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大殿,掠过倾覆的香炉、纷飞的符纸碎片,最后定格在那尊轰然倒地的神像,以及站在神像旁、手心淌血、眼神警惕的永宁身上。
是莘礼。
永宁的心中一紧。
怎么不是莘丰?为什么是莘礼?
而且他的行为有些反常。
没有惊呼,没有震怒,没有目眦欲裂的呵斥。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象征莘氏荣耀与力量根源的神像一眼,仿佛倒在地上的只是一块普通的铜锭。
他的冷静近乎诡异,那紧锁的眉头里,审视和探究的成分远多于愤怒和惊慌。
跟着 殿外传来更多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显然是守卫和听到动静赶来的其他莘氏族人。
“外面守好!任何人不得入内!违令者,族规处置!”
莘礼甚至没有回头,声音冷冽、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直接穿透殿门。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奇特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外面的骚动。脚步声迟疑着退开,重屋大殿再次被隔绝成一个临时的、充满诡异寂静的密室。
永宁的指尖微微发凉。
他屏蔽了旁人?他想做什么?单独审问她?
莘礼此人……和莘丰不同,她对它一无所知,除了曾经的一次见面。
她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出现了致命的偏差,她该怎么应对?
莘礼的目光重新落回永宁身上,那目光锐利,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力:“尔为何会来?尔来做甚?”
他的视线在她流血的左手和一旁倒塌的神像之间移动了一下,疑问显而易见,但他偏偏只问目的,不问过程,不问这显而易见的“破坏”行为。
就在这极度紧张的对峙中,永宁超越常人的视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莘礼那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嘴唇上,似乎……有一处不自然的、细微的红肿?再结合他虽经整理却仍显凌乱的发丝,以及那丝若有若无、几乎被殿内尘埃和香料气味掩盖的、极淡的异样气息……
她的思维如同她的规则视角一样高速运转、分析、排除。堂堂莘氏嫡系公子,莘丰寄予厚望的儿子,在这个时辰,这副模样匆忙赶来,总不可能是偷吃辣条弄的吧?这个时代哪来的辣条?甚至辣椒都还没有传入!
那么……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唐的猜测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她决定赌一把!
赌她的观察,赌她的直觉,赌这个莘礼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恪守陈规!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剧烈的心跳,非但没有回答莘礼的问题,反而抬起下巴,用一种混合着委屈、愤怒和不甘的眼神直视他,语出惊人。
“尔是否知晓莘丰让吾嫁予尔?”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一块巨石。
莘礼冷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眼中闪过明显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下意识地反驳:“阿父……从未对吾提过此事。尔今夜闯入重屋,毁……弄出这般动静,就为此事?”
他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甚至觉得有些荒谬,目光再次扫过倒塌的神像,似乎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这反应不像作伪,莘丰果然还没正式对他提出联姻之事,或者,莘丰自有打算?
永宁心中稍定,赌对了第一步。
她立刻趁热打铁,不给莘礼深入思考神像之事的机会,语气变得更加激动,仿佛一个被命运捉弄、前来抗争的悲情女子。
“提没提过,尔回去一问便知!但吾告知尔,莘礼,吾并非那些任由摆布的傀儡贵女!”
她刻意停顿,目光锐利地在他唇上那抹可疑的红肿处飞快地扫过,声音压低,却带着十足的笃定,仿佛掌握了什么惊天秘密:“吾早知尔已有意中人,更知尔与她情根深种、互相爱慕!吾虽非什么圣人,但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更不屑做那棒打鸳鸯、惹人憎恶之事!”
她根本不知道莘礼的意中人是谁,是男是女,甚至存不存在,全凭那一点蛛丝马迹的猜测和诈唬。
莘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看向永宁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惊疑、审视、警惕,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愠怒,但唯独没有被冤枉的愤怒。他沉默了,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波涛暗涌,似乎在急速权衡着什么。
永宁的心跳如擂鼓,她知道,她又赌对了一步!
这家伙,果然有猫腻!
而且,他对于这桩潜在的、带有极强政治目的的联姻,明显持抵触态度。
更让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是,从始至终,莘礼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她的话和她这个人所吸引,对于那尊倒塌的、本该是莘氏精神支柱的巫咸神像,他竟真的表现出了一种近乎漠然的忽视,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没有痛心疾首,没有呼喊人来扶起……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虔诚的莘氏之人该有的反应。
除非……他内心深处,也对这神像,对这僵化的氏族规则,同样抱有怀疑甚至叛逆。
这个发现,让永宁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微光,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雏形在她脑中迅速生成。
她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决定再加一剂猛药。
她回想起他们第一次不算愉快的见面,在那充斥着竹简和算筹的库房里,他是公子受麾下清查账目的人,而她是替公子启办事。
“莘礼……”
她的语气忽然一变,从刚才的激动愤慨变得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诱惑,仿佛商人展示奇货:“吾知尔对算经之道颇有兴趣,也会打理账目。尔应吾一件事,吾就将独家秘传的‘会计准则’传授于尔!”
“会计准则?”
莘礼果然被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吸引,暂时从联姻和意中人的冲击中脱离出来,眼中露出纯粹的疑惑。
“对!”
永宁斩钉截铁,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高深莫测:“就是一套能让账目清晰无比、让所有盈亏无所遁形、让管理效率倍增的算账秘籍!得此秘法,不敢说纵横天下,但至少在尔所经手的领域内,堪称无敌!”
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忽悠人“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的江湖骗子,但事急从权,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不等莘礼质疑,她语速极快地当场背诵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清脆流利的九九乘法口诀从她口中吐出,在这个时代,这无疑是颠覆性的计算思维冲击。
莘礼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是精通算数之人,立刻意识到这简单口诀背后所蕴含的巨大价值和无与伦比的便利性!了,这绝非寻常巫卜之术,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近乎“道”的规则总结。
他看向永宁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种种情绪被强烈的震惊和求知欲所覆盖。这女子,究竟还藏着多少不可思议之物?
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殿内只剩下永宁背诵口诀后残留的余音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倒塌的神像在一旁沉默地见证着这场离奇的交易。
终于,莘礼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尔所需何事?”
他没有问这口诀的来历,没有质疑她的目的,显然,那“会计准则”的诱惑力超出了他的预期。
永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吾要进莘氏密道!”
话音未落,莘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直维持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
他猛地上前一步,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眼中爆发出极度震惊和凌厉的锐光,死死盯住永宁,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尔——从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