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面具的造型,她太熟悉了!
那突出的“纵目”,那夸张的耳廓,那诡异的笑容……这分明就是她前世在现代博物馆里见过无数次的、来自三星堆文明的青铜面具!
三星堆?在商朝?在周原的地下圣地?
一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狠狠袭击了她。现代与古代,巴蜀古文明与中原殷商文化,两个在她认知中相隔遥远、甚至一度被认为缺乏直接联系的文明,其代表的器物图案,竟然如此清晰地并列出现在这幅上古的壁画之上!
“什么意思……?”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所见。
陆亚此时也上前几步,凝神察看着墙壁上显现的商队贸易图画。他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疑惑,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组织语言,消化着这幅画带来的信息,最终,他用一种带着追忆和确认的语气缓缓开口。
“这是……‘危方’之贡,或者说,是更早时期的‘蜀’地与中原的往来。”
他指向画中那些戴着奇异面具的人群和他们的器物:“据陆氏先祖零星的记载,在西方、西南方极远之地,有大山深谷,居住着供奉‘纵目神’的族群,他们自称‘蜀’,其地富产铜、锡、金、玉,尤擅一种迥异于中原的铜铸造之术,造像诡奇,沟通天地。殷商先王,曾与他们有过接触,或战或和,最终开辟了隐秘的商道,换取他们珍贵的铜锡资源,以及……一些关于星辰和大地脉络的古老知识。”
他顿了顿,指向壁画中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比如双方首领手中交换的,除了物资,似乎还有刻着特殊符号的玉版:“这幅画记载的,应该就是一次重要的盟约或大规模贸易。那些面具,是他们祭司或首领在重要仪式上佩戴的圣物,象征着与神灵沟通的能力。吾族称之为‘纵目神面’,传闻佩戴者可窥见常人所不能见之物,甚至……洞悉部分命运轨迹。”
古蜀国……危方……蜀……
永宁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听到这些名称与三星堆文明联系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现代与古代交织的复杂感觉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她来自的那个时代,三星堆文明是何等的神秘,其与中原文明的关系曾是学术界争论不休的课题。而此刻,她,一个穿越数千年的灵魂,竟然在一个被视为神话时代的殷商末期圣地,亲眼看到了证明两者存在直接交流的“史料”!
这比她看到任何神怪预言、星图秘术,都更让她感到心灵的震撼。
这不仅仅是考古发现带来的兴奋,更是一种身处历史迷雾中心,亲眼见证传说被证实的战栗感。
她脚下所站的这片土地,所面对的这面墙壁,连接着的是比她想象中更为广阔、交流更为密切的上古世界!
铜纵目面具……古蜀国……殷商贸易……资源共享……文化交流……
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疯狂盘旋,与眼前栩栩如生的壁画交织在一起。
难道,这个周原圣地,它的建造,不仅仅与周人或者某个神秘的先知部族有关,甚至还融合了来自遥远古蜀的技艺和知识?那些“地脉契文”,那些星图运转的奥秘,是否也有一部分源于此?
出路,又是否隐藏在这幅揭示了古老联系的壁画之后?
她从巨大的震惊中缓缓回过神,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已然变得半透明、显现出古老交流画卷的墙壁,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和复杂。
眼前的谜团,似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牵扯出了更为宏大和惊人的历史脉络。
她心中也生出更加汹涌的疑问浪潮。三星堆青铜面具的图案,如同一个来自异次元的坐标,强行嵌入了她对殷商、周原乃至整个上古时代的认知版图,将原本模糊的边界瞬间撕裂,显露出其下更为广阔和复杂的联系网。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陆亚。
此刻,这个记忆混乱、情绪不定的贵族青年,在她眼中终于不再是纯粹的麻烦或需要戒备的对象,而是成了一个可能储存着关键历史信息的、活着的“数据库”。
他之前的游历、他陆氏家族可能掌握的秘闻,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陆亚……”
永宁的声音因为急切而略显急促,她指向墙壁上那幅栩栩如生的贸易壁画:“尔既知这是蜀地与殷商的往来,那蜀地与这岐山周原,又有何联系?为何这幅记载着双方交流的壁画,会出现在这被视为周人圣地的深处?”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神紧紧锁定陆亚,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这绝非偶然的装饰。它将这幅画隐藏得如此之深,用那种……复杂的方式才能激活,必然有其至关重要的原因。蜀、殷商、周原,这三者之间,到底存在着何样不为人知的关联?”
陆亚被永宁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探究光芒慑了一下。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纯粹属于求知者的炽热,与他想象中那个工于心计、行事阴险的“叛逃天命人”形象格格不入。他心中那莫名的刺痛感再次隐约浮现,但被更强烈的好奇与一种被需要的奇异感觉压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回溯那些或许也并非十分清晰的记忆碎片。他走到那面半透明的墙壁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虚虚划过壁画中蜿蜒的山脉和那支庞大的商队。
“联系……”
陆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悠远:“年少时,吾曾依家族和郦云之命,游历四方,名义上是增长见闻,实则……也有探查各地资源、结交潜在盟友,以及搜寻与上古秘闻相关线索的意图。西南方向,吾曾抵达过靠近‘蜀’地边缘的群山。”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昔年的景象:“那里山高林密,河谷深切,民风与中原迥异。吾虽未能深入其核心腹地,但也从边境部落和一些往来商贩口中,听闻过一些事。”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开始结合自己的见闻和家族记载进行分析。
他指向壁画中蜀人携带的铜锭、锡块以及那些造型奇特的铜器:“蜀地,据传闻,蕴藏着极其丰富的铜矿和锡矿,尤其是锡!尔应知,铜乃是国之重器,礼器、兵器,皆赖于此。殷商虽强,掌控中原,但铜锡经过数百年开采,已渐显匮乏,或至少,需要寻找更稳定、更优质的来源。而蜀地,正是一个潜在的、巨大的资源供给之地。”
他又指向壁画中殷商人带来的物品,精美的玉器、成车的贝币、以及一些看似是粮食和丝织物的东西:“殷商能以这些物品进行交换,乃蜀地所需,然,此类贸易,绝非简单以物换物,实则是博弈与依存。”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透出他作为贵族子弟对政治和力量的天然敏感:“殷商强盛,武力威慑是一方。但蜀地偏安西南,地形险要,并非可以轻易征服之地。强行征伐,代价巨大。因此,贸易获取急需,对殷商而言,是更明智之举。反之,蜀地所需之技、礼,或与殷商建立联系,来巩固其西南地位,甚至……抗衡其他潜在之威胁。”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终于指向了问题的核心——周原。
“那么,周原呢?”
他的目光从壁画上移开,扫视着这间宏大的地下暗室:“周人,崛起于西陲,原本是臣服于殷商的方国之一。但近几十年来,周人势力扩张极快,吞并、联合了周边诸多小国,已成殷商心腹之患。”
“周人要想与殷商抗衡,甚至取而代之,最需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