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广场上,万籁俱寂。
那由永宁借助星枢与万人心念之力构筑的“幸福幻象”已然消散,但它所播撒的种子,却已在每一颗心灵深处扎根、疯长。金黄的麦浪、安宁的村落、富足的笑脸、和平的贸易、有序的邦国……这些景象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如同烙印般清晰,成为了所有人共同目睹、共同渴望的“未来记忆”。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那不是单纯的激动或狂热,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向往与确认。他们向往幻象中那个没有饥馑、没有战乱、充满尊严与希望的生活,他们确认,追随西伯侯,追随这场祭祀所昭示的方向,就有可能抵达那样的彼岸。
永宁站在祭台的阴影里,脸色微白,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让她感到一阵虚脱,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她看着下方那些尚未从震撼中完全回神、眼神迷离却闪烁着坚定光芒的民众,心中回荡起一句她来自那个时代,刻入灵魂的箴言。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这句话,跨越了三千年的时空,在此刻的周原,同样闪耀着真理般的光芒。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技术如何发展,人性中对安宁、富足、公正、尊严的渴望,是共通的。她刚才所做的,不过是将这最朴素、最强大的愿望,以一种这个时代能够理解、且无法抗拒的方式,可视化地呈现给了他们。
她此举,目的深远,绝非仅仅为了凝聚周原人心那么简单。这是一石数鸟的绝杀之局。
其一,对周原内部。她成功地赋予了姬昌的“德政”一个无比具体、无比动人的终极目标。从此,“德”不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与每家每户的谷仓、与孩子的笑脸、与安宁的夜晚紧密相连。民众的向心力、归属感和奋斗意愿,将被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姬己“仁德”形象的塑造也借此完成,她与这美好的未来图景绑定,地位稳如泰山。同时,她永宁“天命大巫”的身份,也因此役而变得空前绝后,不再仅仅是懂得卜筮、化解瘟疫的能人,而是能够沟通未来、展现天命轨迹的神异存在!她的声望和影响力,在周原将达到顶峰,甚至隐隐能与姬昌的世俗权威形成某种互补与平衡。
其二,对潜在盟友与观望者。那和平贸易、友好共处的幻象,是对他们最直接的诱惑与承诺。羌族族长和扎西亲眼所见,与周人为敌的代价和与周人交好的收益,对比如此鲜明。这比任何外交辞令和武力威慑都更有效。周原的向心力,将借此辐射到周边部族。
其三,对隐藏在暗处的对抗势力,这才是永宁此计最精妙也最大胆之处。她就是要让吕越看到,让所有潜伏在周原的殷商势力看到,她要让他们亲眼目睹周原上下同心、对未来充满坚定信念的可怕景象!她要让他们将“天命大巫永宁能展现未来”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带回去!
这背后,是她对“天命”更深层次的试探与博弈。
如果,天命就是她所知的历史,周必代商。 那么她此刻所做的一切,加速人心凝聚,展现未来图景,不过是顺应历史潮流,推动必然发生的进程。她毫无过错,反而有功。
但如果,天命可改? 如果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变数,如果历史的河流存在岔道?
那么,她此刻的举动,就是一次极其大胆的干预!她将“周原幸福”这个巨大的因,以如此戏剧化、如此深入人心的方式强行放大、提前昭示!
她就是要看看,投入这样一个巨大的变量,这个时代的“果”会如何变化?殷商得知此事后,会作何反应?是更加疯狂地打压,还是会产生内部裂痕?公子启的阴谋会因此加速还是受阻?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那群贞人大巫,又会如何应对?
她把一颗巨大的石子投入命运的长河,就是要观察那激起的涟漪会如何扩散、碰撞、改变既定的航道。这是一场以天下为棋盘的豪赌,而她,手握部分“先知”的优势,以及星枢和陨石的神秘力量,拥有了落子的资格。
吕越混在人群中,此刻已是面无人色。
他背上是依然昏迷的陆亚,但手臂却在微微颤抖。他之前对永宁的“占昭”身份还将信将疑,对所谓的“天命大巫”更多是视为一种政治宣传。但刚才那笼罩全场的、真实无比的幻象,彻底击碎了他的认知壁垒!
那不是巫术的障眼法,那是直接作用于心灵的神迹!
这个永宁,竟然能展现未来之景?她若真是公子启的人,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地为周原凝聚人心?若她不是……那她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展现的那个未来里……可有公子启的位置?还是……只有覆灭?
巨大的恐惧和迷茫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蝼蚁,无意间窥见了神只的棋盘,却完全无法理解棋局的规则和目的。
他必须尽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永宁这匪夷所思的能力,传回殷商!这个女人的危险程度,远超他们之前的任何预估!
祭祀大典,就在这无尽的震撼、向往、算计与恐惧中,缓缓落下了帷幕。
人们开始带着一种如梦初醒却又无比坚定的神情,缓缓散去。他们交谈的声音不高,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之前从未有过的火焰。他们不再仅仅是西伯侯的子民,更是那个“光明未来”的追随者和建设者。
姬昌在高台上,俯瞰着散去的人群,久久不语。他感受到了那股蓬勃欲出的、全新的力量,那是一种基于共同梦想的凝聚力,比任何武力征服都更加强大和持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祭台方向,那个脸色微白却身姿挺拔的永宁。
此女,绝非池中之物。她今日所为,究竟是福是祸?但无论如何,周原的运势,已因她而彻底改变。
永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力量的缓慢恢复。祭典完美结束,甚至超出了她最乐观的预期。
“天命大巫……”
她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号,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
以前,这个名头更多是时势推就和别人故意强加给她的。但经过今日,经过这场以万人心念为画布、以未来图景为颜料的精神创作,这个称号已然被赋予了全新的、近乎神性的重量。
她抬起头,望向东南方殷商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种子已经播下,风暴即将来临。
她很好奇,当殷商得知在西岐之地,有人不仅能窥探天命,更能将其展现于万民之前时,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而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阴谋夹缝中挣扎求存的穿越者。
她是执棋者,是变量,是这场关乎天命归属的宏大博弈中,一个谁也无法再忽视的存在。
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