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景象足以冻结灵魂。
巨大的垂直深渊,像大地一道丑陋的伤疤,深不见底。而填塞其下的,并非岩石或泥土,是累累白骨。无数具人类的骸骨被肆意抛掷、堆积,形成一座倾斜的、令人窒息的尸山。完整的骨架扭曲着,空洞的眼窝向上凝望,诉说着死前的极致痛苦与绝望。更多的早已散碎,白色的骨片、碎裂的颅骨、交叠的肢骨……层层叠叠,铺满了视野所能及的每一寸深渊之底。
而那持续不断的“哗啦啦”细响,正源于此。并非风吹,而是这座庞大的尸山自身在微微蠕动、沉降!细小的骨渣和碎块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永无休止地从高处滑落、滚动、碰撞,发出这令人头皮炸裂的琐碎声响。仿佛那些死者仍未安息,仍在堆积如山的禁锢中做着无用的挣扎。
冰冷的、带着陈腐尘埃气息的阴风,从对面峭壁那道巨大的裂缝中持续涌出,吹拂过这座万骨之冢,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气。
我们脚下的狭窄栈道,古老得令人心慌,粗糙开凿而成,外侧只有一道低矮得可怜的石栏,看上去摇摇欲坠。它沿着这边陡峭的岩壁,向前延伸,通向对面裂缝下方的一处狭窄平台,那里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是我们唯一能看到的、可能的下一步出路。
小石头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整个人蜷缩在我腿边,双手死死箍着我的小腿,脸深深埋着,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全身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仅仅是瞥见的一眼,就已将他推回了最深的噩梦。
我强忍着胃部的翻搅和阵阵眩晕,死死抓住身旁冰冷潮湿的岩壁,指甲几乎要抠进石头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我自己都能听见。
地图……那该死的地图!它只画了一条穿过此地的线,却只字未提线之下,是这般阿鼻地狱!
地蛟帮……他们不仅仅是在囚禁、掠夺。他们是在 systematically 地处理尸体!将这里变成了一个万人坑!这堆积如山的骸骨,需要多少“货物”,需要多少年的“积累”?!
愤怒和寒意交织着窜过我的脊椎。
但比愤怒更强烈的,是一种无形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地方……不对劲。
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恐怖。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随着那阴风,随着那永无止境的骨响,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试图钻入每一个毛孔。
是怨念?是死气?还是……别的什么?
我猛地想起小石头之前的呓语——“它们……好像在说话……”
当时只当是他惊吓过度的胡言乱语。但此刻,站在这尸山骨海之上,听着那万千碎骨摩擦碰撞发出的、仿佛永无止息的低沉白噪音……
我竟恍惚觉得,那声音……似乎真的隐隐约约……编织着什么。
像无数含混的、破碎的絮语,在极远的深渊之底窃窃私语,重叠交织,听不真切,却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搅得人心神不宁,莫名的悲恸和恐慌如同潮水般阵阵涌上心头。
是错觉吗?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心理暗示产生的幻听?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不安的联想。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尽快通过!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疼。我蹲下身,试图将小石头拉起来。
“小石头……听着……我们必须过去……”我的声音嘶哑不堪,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看着前面那条路,不要往下看!抓紧我,我带你过去!很快就好!”
小石头疯狂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死死闭着眼睛,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岩壁里去:“不……不去……下面……下面有东西……它们在哭……在叫……”
他的反应让我心头那股寒意更重。他感知到的,或许比我更清晰!
“没有东西!只是骨头!”我几乎是低吼着,强行将他半抱半拖地拉起来,“那是风吹的声音!别自己吓自己!看着前面!抓紧我!”
我让他面朝岩壁,紧紧搂着我的腰,我的手臂则死死环住他颤抖的肩膀,几乎是将他固定在我身侧。我自己则面朝外,一只手紧紧抓着岩壁上任何一点可能的凸起,另一只手护着小石头。
第一步踏上古栈道。
“嘎吱……”
脚下粗糙的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几粒细小的碎石被踢落,坠向下方的尸山,没有听到回声。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目视前方,紧盯对面那个平台洞口,绝不让视线有丝毫下瞥的机会。我能感觉到小石头把脸死死埋在我身侧,身体僵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栈道比看起来更加狭窄、湿滑。某些地方甚至有轻微的倾斜。那低矮的石栏形同虚设,根本给予不了任何安全感。
阴风持续地从深渊对面吹来,卷动着碎骨发出的“哗啦啦”声响,那声音仿佛更近了,更清晰了。那含混的、无数碎片交织成的低语感,也越来越强烈,像是有冰冷的蛛丝,不断拂过耳廓和后颈。
我们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我们挪到栈道中段,最危险、离下方尸山“山顶”最近的位置时——
呜——嗯——
一阵稍强的阴风,猛地从对面裂缝中灌出,风力明显比之前强劲了不少!
整座尸山那永不停歇的碎骨滑落声陡然加剧!哗啦啦啦——声音变得密集而刺耳!
同时,风穿过下方堆积如山的空洞颅骨、肋骨架,发出了某种诡异的、变调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个痛苦的灵魂在同一瞬间被惊醒,发出了低沉而悲戚的呻吟!
这声音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清晰得令人汗毛倒竖!
“啊——!”小石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猛地一软,差点拖着我向下滑去!
“抓紧!”我魂飞魄散,死命将他拽住,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才稳住身形。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狂风卷起的骨尘和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们连连咳嗽。
而就在这阵风过后,那万千骸骨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似乎……变了调。
不再仅仅是杂乱无章的碎响。
在那一片“哗啦啦”的基底之上,竟然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富有规律的……节奏?
哒…哒哒……哒…哒哒……
像是什么东西……在用无数细小的骨头,敲击着某种沉闷而古老的节拍。
这节奏缓慢、单调,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执拗,穿透阴风,穿透死亡的嘈杂,清晰地叩击在鼓膜上。
仿佛某种沉睡于此的庞大意识,在这万千尸骸的碰撞摩擦中,无意识地、持续地……
敲打着代码。
我的血液,瞬间冷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