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丝丝地从高墙窄巷的缝隙里渗下来,灰白,冰冷,照见满地狼藉和我的狼狈。
寒冷彻骨。不仅仅是破晓时分的寒意,更是从湿透的衣衫、冰冷的墙壁、以及绝望的心底弥漫开来的冷。我蜷缩在废弃木桶的阴影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或许是早起倒夜香的苦力,或许是赶着出摊的小贩——都让我瞬间僵直,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入污秽的角落,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才敢缓缓呼出那口提在心尖的气。
追兵……他们还在找我吗?扬州城说大不大,他们会不会已经封锁了城门?我这张脸……是否已经被绘成海捕文书,贴遍大街小巷?
恐惧像藤蔓,一圈圈缠绕收紧。
我摊开手心。那枚染血的细小竹管,是此刻我全部的世界。它冰凉,沉重,沾着萧煜的血和未卜的命运。
赵珩通过他,在这最后关头,给了我什么?
指尖颤抖着,我试图拧开竹管。它密封得极紧,我几乎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才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咔”。
管口滑出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就着越来越亮的天光,我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上面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一行极小却力透纸背的墨字,是赵珩的亲笔,我认得——
“城南,永济坊,槐树胡同底,旧铜门。”
地址?
这是一个地址!是“青州先生”的所在?还是另一个藏身点?或是……别的什么?
心口涌起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希望暖流。他终究没有完全将我置于毫无指引的黑暗之中。
可这暖流瞬间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城南永济坊?我现在身在何处?我茫然四顾,这条堆满垃圾、弥漫腐臭气味的深巷,我根本不知其名,更遑论辨别方向。扬州城对我而言,全然陌生。
而我,身无分文。
饥饿感随着天色放亮而愈发清晰尖锐,胃里像有一把钝刀在慢慢研磨。喉咙干得冒烟,看到墙角积存的污水,竟也生出一种可怕的渴望。
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那个地址。
我将丝绢重新卷好,塞回竹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唯一的生机。然后,我撕下衣摆相对干净的内衬,将散乱的头发尽力包起,又用污泥小心地涂抹脸颊和脖颈,试图掩盖原本的肤色和容貌。
做完这一切,我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灌铅,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
我摸索着,向着似乎有更多人声的方向,蹒跚走去。
巷子之外,是另一个世界。清晨的扬州渐渐苏醒,早点摊子冒出腾腾热气,菜贩推着车吱呀呀地走过,行人步履匆匆。一片市井生机,却与我格格不入。
我低着头,缩着肩,尽力让自己融入那些早起奔波的贫苦人流,却又警惕地与每一个人保持距离。任何投向我的目光,都让我心惊肉跳。
“滚开!臭要饭的!别挡着生意!”一个摊主厌恶地挥赶着我。
我踉跄着躲开,耻辱和无助感烧灼着脸颊。
走了不知多久,太阳渐渐升高,街市愈发喧闹。我的体力几乎耗尽,饥饿和干渴让我头晕眼花。那地址中的“城南”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方向。
我必须弄到一点吃的,或者至少……打听到永济坊该怎么走。
我看到一个正在收拾摊位的慈眉善目的老妇,鼓足勇气,拖着沉重的脚步挪过去,声音干涩沙哑:“婆婆……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老妇抬起头,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摸出半个冷硬的馍塞给我:“唉,造孽哦……快走吧,别在这附近晃悠,今早官差来来往往的,像是在找什么人,不太平……”
我的心猛地一抽!官差!他们在搜捕!
接过那半块冷馍,我来不及道谢,慌忙低下头,匆匆离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他们果然没有放弃!
我躲到一个僻静的墙角,狼吞虎咽地将那点冰冷的食物塞进嘴里,噎得直流眼泪,却不敢停留。
必须尽快找到永济坊!
我拉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挑夫,压低声音:“大哥……请问,永济坊怎么走?”
挑夫狐疑地打量着我这一身污糟:“永济坊?南边儿,远着呢!你走去得半个时辰!”他指了个大概方向。
半个时辰……我眼前一阵发黑。以我现在的体力,能否支撑到都是问题。
道了谢,我咬着牙,沿着他指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阳光越来越烈,照在我涂了泥污的脸上,混合着汗水,痒得钻心。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车马穿梭,每一次与官差服色相近的人擦肩而过,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希望像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那扇“旧铜门”之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是庇护所,还是另一个陷阱?那位“青州先生”,是友是敌?
我不知道。
我只能走,拖着这具疲惫不堪、饥渴交加的身躯,向着那个唯一的、渺茫的坐标,走下去。
陌路穷途,每一步都是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