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如有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着最后一丝意识的光亮。
我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身体如同被千钧重担碾过,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掌心那个被赤红纹路刺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痛,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温热,仿佛有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正顺着血脉缓慢地蔓延。
“哥!哥!你别吓我!”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呼喊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他冰凉的小手颤抖着拍打我的脸颊,试图唤醒我逐渐涣散的意识。
我想回应,想告诉他我没事,但喉咙里只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连我自己都听不真切。
体内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那件内衬强行吞噬门后邪物血肉的行为,虽然暂时封堵了青铜巨门的缺口,却也在我体内留下了难以估量的隐患。外来邪力的冲击,加上青铜巨门镇压之力的反震,几乎彻底摧毁了我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
纯阳之力蜷缩在心脉最深处,微弱如风中残烛;暗红邪力则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肆虐奔腾,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更可怕的是,那团被强行扯出的邪物血肉的残渣,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方式,与我的血肉……融合。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扭曲而古老的东西,正在我的左臂、肩膀乃至半边胸膛蔓延。皮肤之下,暗红色的脉络如同蛛网般扩散,所过之处,血肉变得冰冷而……异化。
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沦为某种非人的怪物。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无尽黑暗的前一刻——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震动,突然从青铜巨门的方向传来,清晰地穿透石地,直达我的脊背。
“咚。”
又是一声。
不……不是震动……是……敲门声?!
有人在……敲那扇青铜巨门?!
从门的那一侧?!
这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残存的意识猛地一激灵,强行从涣散的边缘挣扎回来。
“咚。”
第三声。
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韵律感,仿佛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正在门后……轻轻叩击。
“哥……你、你听到了吗?”小石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极致的恐惧,“那扇门……门后面……有东西在……在敲门……”
我拼尽全身力气,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青铜巨门的方向。
然后,我看到了此生最为恐怖的一幕——
那扇刚刚被我们以血肉为代价暂时封堵的、亘古沉寂的青铜巨门,此刻竟然在……微微震颤!
不是整体的震动,而是门板上那些古老而繁复的刻痕纹路,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方式……蠕动!
如同沉睡千年的巨蛇,缓缓舒展身躯。
刻痕之间的青铜表面,原本暗青色的铜锈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愈发鲜亮的金属光泽。那些纹路的核心——那棵通天彻地的青铜巨树图案——更是亮起了一种幽暗的、不祥的深绿色光芒,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明灭不定。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巨门正中央,那些刻痕最密集的区域,竟然缓缓浮现出了一道……缝隙!
一道原本绝对不存在、此刻却真实显现的、竖直的、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
门缝!
“咚。”
第四声敲门声响起。
伴随着这声震动,那道缝隙……扩大了一分。
极其细微,却真实不虚。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极致腐朽与极致新生的气息,从那条缝隙中缓缓渗出。那不是之前破洞中溢出的精纯邪气,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
仅仅是感知到这股气息的瞬间,我的大脑就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剧痛伴随着大量毫无逻辑、疯狂扭曲的碎片画面,洪水般涌入意识!
黑色海洋沸腾,青铜巨树崩裂,无数被锁链禁锢的形体挣扎嘶吼,天空裂开巨大的伤口,降下不可直视的阴影……
“啊啊啊——!”我抱住头颅,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七窍同时渗出鲜血!
“哥!哥!”小石头惊恐万分的呼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这股疯狂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的刹那——
“叮。”
一声清脆的、如同玉器相击的声响,突然从我的胸口处传来。
是那件暗红内衬上,那些编织其中的金属细丝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透灵魂的清冽,瞬间将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涌入意识的疯狂画面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残破不堪的理智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大口喘息,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视线模糊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件内衬上的赤红纹路再次亮起,却不是之前的贪婪与霸道,而是一种……警惕与戒备的微光。那些金属细丝自主蠕动,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复杂符文,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这符文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力量,暂时隔绝了门缝中渗出的恐怖气息对我精神的侵蚀。
我艰难地抬头,再次看向那道正在缓缓扩大的门缝。
透过那道不足发丝粗细的缝隙,我……看到了……
不,不是“看到”,人类的视觉根本无法理解那之后的景象。
那是一种超越维度的、违背几何的、颠覆认知的……存在。
无法用任何语言准确描述,如果强行用人类贫瘠的感知去“翻译”,那或许是——
一片无边无际的、由蠕动血肉与金属枝干共同构成的森林,每一棵“树”都在不断生长、扭曲、重组;天空是倒悬的、流淌着暗绿色脓液的巨大腔体;地面则是无数纠缠的肢体与睁开的眼睛组成的活体地毯;而在这一切的中央,是一个庞大到无法估量的、由青铜与血肉共同构成的……模糊形体,它的一部分被无数粗壮的锁链禁锢,更多的部分则如同雾气般扩散,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这景象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那道缝隙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无比、充满恶意与饥渴的、瞳孔如同碎裂镜面般折射着无数扭曲画面的——
竖瞳!
它“看”向了我。
仅仅是被这只眼睛“注视”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凝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变得粘稠、冰冷、甚至……有了自己的意识,正在疯狂地试图脱离我的控制!
皮肤下的暗红脉络如同受到了召唤,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
那件内衬上的符文疯狂闪烁,试图抵抗,却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声清越的、如同利剑出鞘的鸣响,突然从青铜巨门的顶端传来!
门板上那些原本幽暗的深绿纹路,瞬间转为了炽烈的金红!
一股浩瀚、磅礴、充满无尽威严的镇压之力轰然降临!
那只恐怖的眼睛如同被灼伤,猛地收缩,随即不甘地退回了门后的黑暗中。
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在这股力量的压迫下,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闭合!
“咚!!!”
门后传来一声愤怒到极点的、震耳欲聋的敲击,整条甬道都在颤抖,石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但这一次,青铜巨门纹丝不动。
金红的光芒愈发炽烈,门上的刻痕如同活过来的锁链,疯狂绞紧。
缝隙越来越小,最终——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缝隙彻底消失,青铜巨门恢复了原本的沉寂与完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地面上残留的、我和小石头因恐惧而流出的冷汗,证明那恐怖的一幕确实发生过。
我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小石头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小脸惨白,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们刚刚……窥见了背后的真相。
哪怕只是一瞬,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角,也足以让任何理智的存在陷入疯狂。
那扇门……确实在变弱。
门后的东西……正在试图出来。
而我们的世界……对此一无所知。
“哥……我们……怎么办……”小石头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呐。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目光缓缓移向青铜巨门底部那个被我们暂时封堵的破洞。
那里,暗红与金红交织的补丁,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方式……变淡。
它撑不了多久。
而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