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糙米,一罐咸涩的腌菜。
对于这具急需能量补充的虚弱身体而言,是维系生存的火种。
小院重新恢复了死寂。他关好院门,走到灶房。记忆碎片模糊地指引着生火煮饭的程序,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异常笨拙生疏。那双沉静的眼睛观察着柴薪、火石、冷灶,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出错的精准。
失败了两次后,第三簇火星终于引燃了干草,橘红色的火苗在灶膛里跳跃起来,带来了久违的、令人贪恋的暖意。
他将淘洗过的米——这个过程也显得颇为别扭——倒入唯一的破铁锅,加上水。然后,他就坐在灶前的小木墩上,安静地看着火焰舔舐锅底,看着热气逐渐蒸腾。
米香开始弥漫。
这最朴素的食物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身体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胃部剧烈地抽搐着,发出轰鸣。但他依旧坐得笔直,只有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在等待。
等待米熟,也在等待别的什么。
米粥的香气飘出低矮的土坯房,飘过破败的院墙,丝丝缕缕地散入空气中。
这味道,在死过人的、被疑为不祥的院落里升起,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鼻。
村子的恐惧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在“惊了山神”、“借尸还魂”的流言中发酵得越发浓重。大多数村民选择了彻底的远离,甚至不敢让自家孩子靠近那片区域。
但总有例外。
总有被贪婪和侥幸驱使,压过了恐惧的人。
日头稍稍西斜时,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小院附近。是村里有名的两个闲汉,一个叫赵三,一个叫刘麻子,平日就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王癞子在时,他们还能厮混一处,如今王癞子没了,他们那点龌龊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真……真闻到米香了!”刘麻子吸着鼻子,三角眼里闪着光,“村长还真给他粮食了?”
“呸!一个招了邪的傻子,也配吃米?”赵三朝地上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又贪婪,“指不定那米最后喂了哪个脏东西!还不如……便宜了咱哥们!”
“可……可是……”刘麻子还是有些发怵,瞄着那安静的院门,“都说他邪性得很……王癞子他们……”
“怕个鸟!”赵三强行给自己壮胆,压低声音,“他就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还能反了天?之前不就是个任人欺负的傻子?现在顶多是撞邪吓傻了!咱俩大老爷们还弄不过他?抢了米就走,他还能追出来?”
米香的诱惑和对弱小个体的轻视,最终压过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恐惧。
两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靠近院门。赵三试探着推了推门,门从里面闩着。
“小傻子!开门!”赵三压着嗓子,粗声粗气地低吼,“听见没有?爷们知道你弄到粮食了,识相点分出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院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米粥咕嘟冒泡的细微声响。
这种无视激怒了赵三。“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破旧的木门上!
“嘭!”
木门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灶房内,锅里的粥刚好到了火候。
坐在灶前的身影终于动了。他站起身,用一块破布垫着,将滚烫的铁锅从火上端下,放在一边晾着。然后,他转过身,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那扇被踹得砰砰作响、随时可能被撞开的院门。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院中,目光扫过角落,那里放着一根之前用来顶门的、婴儿手臂粗、一头带着尖锐断口的木棍。他走过去,弯腰将其拾起,握在手中。尺寸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有些过长过沉,但他调整了一下握持的位置,稳稳拿住。
然后,他走到院门后,静静站着,等待着。
“嘭!!”又一声更猛的踹击!
老旧的门闩终于断裂开来!
赵三和刘麻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受力不及,踉跄着冲进院子。
也就在他们冲进院子,视线尚未适应院内光线的刹那——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门后闪出!
没有呼喊,没有警告。
只有一道迅捷、冷静、精准得可怕的挥击!
那根带着尖锐断口的木棍,挟着一股狠厉的劲风,直接扫向冲在最前面的赵三的膝盖弯!
“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炸响,打破了村庄午后的沉寂!
赵三只觉得右腿后膝窝遭到重击,一阵钻心的剧痛和酸麻瞬间席卷全身,那条腿完全不受控制,整个人“噗通”一声重重跪摔在地,抱着腿撕心裂肺地惨嚎起来。
后面的刘麻子完全懵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同伴的惨叫吓得魂飞魄散。他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小石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根棍子,然后赵三就倒了!
他惊恐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黑得如同深潭、里面没有孩童应有的惊慌恐惧、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眼睛。
那眼睛正看着他。
刘麻子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所有抢劫的念头、所有的贪婪瞬间被最原始的恐惧碾得粉碎!
这不是人!这绝对不是小石头!
“鬼……鬼啊!!!”
他发出一声比赵三更凄厉的尖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疯了一样冲出院子,甚至连倒在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赵三也吓破了胆,剧烈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淹没了他。他拖着那条剧痛难忍的腿,手脚并用地、哀嚎着拼命向院外爬去,留下地上一条扭曲的拖痕。
院门洞开。
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依旧握着那根木棍。他没有追赶,只是冷漠地看着那两个连滚爬逃远的背影。
远处,被惨叫声惊动的村民闻声望来,恰好看到这令人胆寒的一幕——赵三惨叫着爬逃,刘麻子疯跑,而那个孩子,静立在门口,如同守候巢穴的幼兽,冰冷而危险。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底那点因为米香而泛起的别样心思,瞬间冻结,化为更深的寒意。
他缓缓退回院内,将那根染了点尘土的木棍重新靠回墙角。
然后,他走到灶房,端起那碗已经温凉适口的米粥,坐回门槛上,小口小口,安静地吃了起来。
米粥的香气依旧弥漫。
但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敢轻易靠近这座小院。
豺狼被短暂的狠厉击退,但血腥味,已经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