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靠在假山后的老槐树上,胸口还在因急促的喘息起伏。晚翠跪在她脚边,正用帕子蘸着水壶里的残水,小心翼翼擦拭她胳膊上被火星燎出的红痕,指尖触到皮肤时,苏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 不是疼,是后怕。方才在密道里匍匐的每一寸,都像在鬼门关外打转,此刻夜风拂过,才惊觉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被风一吹,凉得刺骨。
“主子,您还好吗?” 晚翠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咱们…… 咱们真的逃出来了?”
苏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望向火光最盛的方向。那里,凝露殿的飞檐正在火舌中扭曲、坍塌,曾经精致的雕花窗棂化作焦炭,噼啪作响的燃烧声里,仿佛还能听见自己初入宫时,在那殿里抚过琴弦的余音。她微微眯起眼,睫毛上沾着的烟灰簌簌落下,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逃出来了。” 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这还不够。”
晚翠一愣,抬头看她:“主子的意思是……”
“你以为,这场火是谁放的?” 苏凝转头看向她,眼底的光芒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是意外吗?是宫人们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晚翠被她问得一窒,随即反应过来,脸色骤变:“是…… 是淑妃?!”
除了淑妃,谁还有这样的动机,这样的势力,能在守卫森严的后宫里,悄无声息地燃起一场要人性命的大火?前几日牡丹宴上,苏凝不过是随口点评了一句 “姚黄虽贵,却不如新蕊有生机”,便被淑妃记恨在心,明里暗里使了多少绊子 —— 克扣份例、调走得力宫人、甚至在她的汤药里掺过让人嗜睡的草药。只是谁也没想到,淑妃竟狠到要焚宫灭口的地步。
“她想让我死。” 苏凝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想让我和凝露殿一起,化为灰烬,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晚翠的眼泪又涌了上来:“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去找陛下申冤?咱们有晚翠看到的 ——”
“申冤?” 苏凝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凭什么?凭我们两个从火里爬出来,说淑妃放了火?谁会信?淑妃是陛下亲封的四妃之一,父兄在朝中手握重权,而我呢?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婕妤,死了,也不过是后宫里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她太清楚这后宫的规则了。没有证据的指控,只会变成 “宫妃争宠、构陷同僚” 的笑柄,甚至可能被淑妃反咬一口,说她自导自演,意图栽赃。到那时,别说报仇,她们连冷宫都进不去,怕是要被直接赐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晚翠被她说得浑身发冷,抓着苏凝衣袖的手不住颤抖:“那…… 那咱们就这么算了?凝露殿没了,咱们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算了?” 苏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晚翠,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主子,三年了。”
“三年里,你看我吃过多少亏,受过多少辱?” 苏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从一个任人打骂的小更衣,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不是忍气吞声,是有仇必报。”
她顿了顿,视线再次投向瑶光殿的方向。那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偏殿,映得天空一片猩红,甚至能隐约听到丽嫔尖利的哭喊声。丽嫔是淑妃最心腹的人,两人一唱一和,不知害了多少妃嫔。方才在密道里看到瑶光殿起火时,苏凝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 —— 既然淑妃想借刀杀人,那她何不借火行凶?
“你看那里。” 苏凝抬手,指向瑶光殿的火光,“丽嫔是淑妃的左膀右臂,若是她的宫殿也着了火,你说,会是谁干的?”
晚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主子,您是想……”
“淑妃想让我死无对证,我就让她百口莫辩。” 苏凝一字一顿地说,“这场火,不能白烧。凝露殿没了,总要有人‘赔’给我。”
她的目光扫过瑶光殿周围的宫墙,那里种着一片茂密的爬墙虎,此刻正被火光驱散了夜色,露出纵横交错的藤蔓。她记得,这片爬墙虎一直延伸到瑶光殿的后窗,而瑶光殿的西侧,正是淑妃另一个心腹 —— 容嫔的住处。
一个更周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晚翠,你还记得我让你收着的那包硫磺吗?” 苏凝忽然问。
晚翠点头:“记得,主子说那东西能驱虫,让我收在包袱最底层了。”
“拿来。”
晚翠连忙从随身的小包袱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淡黄色的硫磺粉末,带着刺鼻的气味。这是苏凝前几日借口防蚊虫,特意让小厨房的人找来的,没想到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你看那片爬墙虎。” 苏凝指了指火光边缘的藤蔓,“今夜刮的是东南风,火势往西北走,而容嫔的宫殿,正好在瑶光殿的西北方。”
晚翠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心跳越来越快:“主子是想…… 把火引到容嫔宫里去?”
“不止。” 苏凝的眼神深不见底,“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火是‘连环计’—— 先烧我凝露殿,再烧瑶光殿、容嫔宫,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某个秘密。”
晚翠还是有些糊涂:“掩盖什么秘密?”
“一个只有淑妃和她的心腹们才知道的‘秘密’。” 苏凝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比如…… 她们正在密谋构陷忠良,怕被我撞见,所以要杀人灭口,又怕火势牵连太广,想转移视线,结果手忙脚乱,烧了自己人的宫殿。”
这个说法看似荒诞,却最能勾起旁人的疑心。后宫本就流言蜚语不断,只要有人稍加引导,“淑妃党羽自乱阵脚” 的说法便会像野火一样传开,传到皇帝耳朵里。
“可…… 可我们怎么引导?” 晚翠还是没底,“我们现在连靠近禁军都难。”
“不需要我们亲自说。” 苏凝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在泥土上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你看,从瑶光殿到容嫔宫,要经过一片夹道,夹道两边种着合欢树,这个时节,树皮最容易引火。你拿着硫磺,悄悄绕到夹道那边,把硫磺撒在树根处,再用火星引燃 —— 记住,不要烧得太急,要让火势慢慢蔓延,看起来像是‘意外’。”
晚翠吓了一跳:“主子,我…… 我不敢……”
“不敢?” 苏凝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那你就等着明天被淑妃的人抓去,打一顿板子,扔进乱葬岗。你以为,我们逃出来的事,能瞒多久?”
这句话戳中了晚翠的软肋,她咬了咬牙,用力点头:“我去!主子,我不怕!”
“好。” 苏凝拍了拍她的肩膀,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递给她,“小心些,撒完硫磺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跑,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我去找你。”
晚翠接过火折子,攥紧了油纸包,深吸一口气,猫着腰钻进了夜色里。苏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影中,才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
她没有闲着,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那里是巡夜太监常去的茶水房。她知道,这个时辰,负责记录宫规的老太监王德福应该正在茶水房里打盹。王德福是个出了名的 “大嘴巴”,最爱打听东家长西家短,又总觉得自己消息灵通,喜欢在小太监面前摆谱。
苏凝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狼狈。走到茶水房附近时,她 “脚下一软”,踉跄着撞到了门框上,发出 “哎哟” 一声轻呼。
“谁啊?” 里面传来王德福含糊的声音,紧接着,一盏灯笼被提了出来,照在苏凝脸上。
“王公公……” 苏凝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头发散乱,衣衫上还沾着火星烧出的破洞,“您救救我……”
王德福吓了一跳,认出是苏婕妤,连忙放下灯笼扶住她:“苏婕妤?您怎么弄成这样?凝露殿的火……”
“公公,我好怕……” 苏凝顺势 “哭” 了起来,哭声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路过的小太监听见,“我从火里爬出来的时候,好像看到…… 看到几个穿瑶光殿服饰的宫女,拿着火把往容嫔宫那边跑,嘴里还说…… 说‘不能让她活下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听起来既恐惧又慌乱,却精准地把 “瑶光殿”“容嫔宫”“杀人灭口” 这几个关键词说了出来。
王德福果然来了兴趣,压低声音追问:“真的?她们要杀谁?”
“我不知道……” 苏凝 “害怕” 地摇着头,“我只听到她们说……‘淑妃娘娘交代了,今晚必须办好’…… 然后我就吓得跑了……”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 在了王德福怀里。
王德福手忙脚乱地扶住她,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淑妃娘娘交代的”“杀人灭口”“瑶光殿”“容嫔宫”…… 这些词凑在一起,简直是天大的秘密!他顾不上多想,连忙喊来两个小太监,把苏凝扶到茶水房的隔间里,自己则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往禁军统领的方向走去 —— 这么大的消息,他可得赶紧去 “禀报”,说不定还能捞个功劳。
隔间里,苏凝悄悄睁开眼,听着王德福的脚步声远去,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火势蔓延,等着流言发酵,等着皇帝震怒,等着淑妃跳进她亲手挖好的火坑。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淑妃那张总是带着假笑的脸。淑妃,你不是喜欢玩火吗?那我就陪你玩一场大的,看看最后,是谁在火里挣扎,是谁在灰烬里重生。
夜色渐深,瑶光殿的火光却越来越亮,映得苏凝的脸庞忽明忽暗,像一朵在烈火中悄然绽放的黑色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