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佛堂的檀香还萦绕在鼻尖,苏凝坐在皇后对面的圆凳上,看着她将那包腐心草粉末用锦缎层层裹好,锁进佛龛最深处的暗格。铜锁扣落的轻响在寂静的佛堂里回荡,像一声无声的誓言。
“这东西,便是催命符。”皇后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却用力按住了暗格的门,“淑妃若真是被家族裹挟,这粉末便是他们通谋的铁证;若她是自作主张,这东西也能让她百口莫辩。”
苏凝点头,目光落在皇后素色的袖口上——那里沾着些未干的药渍,是昨夜照顾太子时不小心蹭到的。她忽然明白,这位看似柔弱的皇后,心里早有盘算,只是缺一个递刀的人。
“娘娘打算何时呈给陛下?”苏凝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
皇后转身看向窗外,暮色正顺着窗棂爬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再等等。淑妃父兄刚被调去边关,此刻翻出太子中毒的事,他们定会反咬一口,说我们借机构陷。须得等他们在边关站稳脚跟,放松警惕,再……”
她做了个“收网”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平日里的温和判若两人。苏凝心中微动——原来皇后的隐忍里,藏着如此缜密的算计。
“只是……”皇后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忧虑,“陛下近日忙于前朝事务,对后宫的事本就心不在焉。淑妃又在冷宫闹绝食,若是被她抢了先,哭诉我们‘赶尽杀绝’,怕是……”
“娘娘放心,”苏凝接过话头,语气沉稳,“淑妃的绝食成不了事。臣妾已让张婆子故意透露‘淑妃偷偷吃小厨房送的肉包’的消息,不出三日,定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到时候,她的‘冤屈’便成了笑话。”
皇后惊讶地抬眼:“张婆子?你竟能让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凝淡淡一笑,“她的软肋在宫外,臣妾不过是帮她护住了软肋罢了。”她没说自己用张婆子的孙子相胁,有些手段,不必说透。
皇后看着她,眼中渐渐生出几分欣赏。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子,不仅有胆识,更有手腕,难怪能在淑妃的打压下逆势而起。她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我当年有你这般果敢,太子或许……”
“娘娘不必自责。”苏凝打断她,“时势不同罢了。从前淑妃势大,娘娘的隐忍是为了保全太子;如今风向变了,便是反击的时候。”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她让晚翠整理的“证据链”——从淑妃送点心的日期,到张婆子传递药引的记录,再到王厨子的死因和那半块玉佩的来历,条条清晰,环环相扣。
“这些,还需娘娘补充些细节。”苏凝将纸推到皇后面前,“比如淑妃每次去东宫的言行,太子中毒前后的异状,这些只有娘娘最清楚,由您说给陛下听,才更有分量。”
皇后拿起纸,指尖划过那些字迹,眼眶又红了。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剜着她作为母亲的心。但她知道,这些刀必须出鞘,才能护住太子。
“我会补充完整。”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明日我去养心殿给陛下请安,顺便……顺便提起太子近日总说梦话,念叨着‘淑妃娘娘的点心真甜’,引陛下追问。”
这是个极妙的引子。苏凝心中赞叹,皇后虽久不涉争斗,却深谙“以柔克刚”之道——用孩子的梦话引出疑点,远比直接告状更让皇帝信服。
“只是有一事,臣妾需向娘娘坦白。”苏凝忽然开口,语气凝重,“臣妾在查张婆子时,曾用她孙子相胁。此事若传出去,怕是会落人口实,说臣妾……”
“我明白。”皇后打断她,眼中没有丝毫责怪,“在这宫里,心慈手软便是自寻死路。你为了查案用些手段,何错之有?便是我,为了太子,也能做出更狠的事。”
她走到苏凝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皇后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从今往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若有人敢拿此事做文章,我第一个不饶。”
苏凝心中一暖,刚入宫时,她曾远远见过皇后主持宫宴,那时只觉得她尊贵却疏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这位中宫皇后如此坦诚相对,甚至……结为同盟。
“谢娘娘信任。”苏凝的声音有些动容。
“该谢的是我。”皇后微微一笑,这是苏凝第一次见她笑,虽带着泪痕,却像冰雪初融,“若不是你查到张婆子,我怕是还在自欺欺人,等着淑妃良心发现。”
她转身从佛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凤凰衔珠的样式,珠子是圆润的东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
“这是我刚入宫时,陛下赏的,说这凤凰步摇‘宜配中宫’。”皇后将步摇递给苏凝,“今日我把它给你,不是赏赐,是信物。”
苏凝愣住了,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臣妾不敢受。”
“拿着。”皇后将步摇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后宫的人都势利,见你有这步摇,便知你是我看中的人,不敢轻易招惹。再说……”
她压低声音:“这步摇的凤凰嘴里,藏着东宫暗卫的令牌。若遇急事,凭此可调动东宫的人,保你周全。”
苏凝握着步摇,指尖能感受到金子的厚重和东珠的微凉。这哪里是信物,分明是皇后将自己最后的底牌都交了出来——东宫的暗卫是先帝留给皇后的,是她唯一能掌控的武装力量。
“娘娘……”苏凝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必多说。”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你护我儿,我便护你。这是盟约,也是本分。”
暮色渐浓,宫女进来点灯,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一个带着常年操持的薄茧,一个留着读书写字的细腻,却在此刻紧紧相握,像握住了彼此的命运。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皇后松开手,理了理衣襟。
两人并肩走出佛堂,东宫的庭院里已亮起灯笼,昏黄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路过太子的寝殿时,里面传来太医的低语,还有太子微弱的咳嗽声。
皇后的脚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挺直脊背,继续往前走。苏凝知道,她每多待一刻,都想冲进殿里守着儿子,但她必须忍住——为了给太子一个公道,她必须暂时放下母亲的身份,做回那个运筹帷幄的皇后。
走到宫门口,皇后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太医院新制的解毒丹,虽不能解腐心草的毒,却能暂时压制毒素蔓延。你悄悄让人给太子送去,就说是……是你托人从宫外求来的‘偏方’。”
她怕直接送药会引起淑妃眼线的怀疑,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苏凝接过瓷瓶,入手冰凉,像握着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臣妾告辞。”苏凝躬身行礼,转身时,手腕上的步摇轻轻晃动,东珠撞击的脆响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晰。
“苏贵人。”皇后忽然叫住她。
苏凝回头,只见皇后站在灯笼下,素衣的身影在光晕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异常挺拔:“记住,无论何时,东宫都是你的退路。”
苏凝心中一震,郑重地点头,转身踏入沉沉的暮色中。晚翠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手里的步摇,忍不住问:“主子,这步摇太惹眼了,带着会不会……”
“惹眼才好。”苏凝握紧步摇,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现在是皇后的人。”
宫道两旁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在议论着这场隐秘的结盟。苏凝知道,从她接过步摇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孤军奋战——她的身后,站着整个东宫,站着那位看似柔弱却暗藏锋芒的皇后。
而这场盟约,不仅是为了给太子报仇,更是为了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与前朝之间,为自己,也为太子,搏出一条生路。
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拉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苏凝的脚步坚定,手中的步摇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结盟,奏响无声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