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从宫墙顶端缓缓垂落。沈微婉的寝殿里只点了一盏豆大的宫灯,昏黄的光在雕花窗棂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将她蜷缩在软榻上的身影拉得格外长。
青禾端着刚煎好的药碗进来时,见她正盯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出神,脸色依旧泛白,只是唇上被刻意抹了点胭脂,添了几分病态的艳。“娘娘,该喝药了。” 她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碗沿腾起的热气里带着浓郁的姜味 —— 这是特意多加了三倍姜汁的 “解药”,既能驱散寒息散的凉意,又能维持面色的苍白。
沈微婉没动,只轻声问:“春桃那边有动静吗?”
“派去盯梢的小太监说,她回房后就没出来,窗户纸上映着影子,像是在哭。” 青禾压低声音,“那包东珠被她贴身揣着,没交给任何人。”
“哭就好。” 沈微婉缓缓坐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滑过喉咙,她却像是毫无所觉,“她越是犹豫,淑妃派来的人就越会疑心,到时候自会露出马脚。”
正说着,殿外传来轻叩声,春桃的声音带着怯意:“娘娘,奴婢来伺候您安歇。”
沈微婉对青禾使了个眼色,青禾立刻会意,将药碗收进托盘,转身往外走。经过春桃身边时,她 “不经意” 地撞了对方一下,托盘里的药渣洒了些在春桃的裙摆上。“抱歉。” 青禾低声道,眼神却在她袖间扫过 —— 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东西。
春桃慌忙侧身躲开,手里的食盒差点脱手。“不碍事。” 她低着头走进殿,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小碗冰糖莲子羹,“奴婢见娘娘没胃口,让小厨房炖了这个,据说安神。”
沈微婉的目光落在那碗莲子羹上。羹汤熬得极稠,莲子炖得软烂,表面浮着层淡淡的油光 —— 寻常莲子羹不会有这种油光,倒像是掺了什么东西。
“有心了。” 她没动筷子,只往榻里挪了挪,“扶我躺下吧,头越来越沉了。”
春桃的手在袖间攥了攥,终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掖被角时,她的指尖触到沈微婉的手腕,只觉一片冰寒,心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可一想到慎刑司里的弟弟,她又咬了咬牙,转身走向窗边的香炉。
“娘娘,夜里风凉,点些安神香吧。” 她故作自然地说,手已经摸向袖中的油纸包。
沈微婉闭着眼,声音含糊:“也好……”
春桃的手抖得厉害,将助眠香倒在香炉里的瞬间,她忽然听见沈微婉轻声道:“我枕下有块暖玉,你帮我拿来焐手,好冷……”
她吓了一跳,香粉撒了半炉。慌忙走到榻边,伸手去摸枕下,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 竟是那把沈微婉藏着的银匕。
春桃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找到了吗?” 沈微婉依旧闭着眼,语气带着浓浓的睡意。
春桃猛地缩回手,手背被匕尖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她慌忙用帕子捂住伤口,声音发颤:“没、没找到…… 许是掉在床底了……”
“罢了。” 沈微婉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你也下去歇着吧,三更时再来换夜香。”
春桃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着离开了寝殿。她没看见,在她转身的瞬间,沈微婉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青禾从屏风后走出来,低声道:“她果然把助眠香点上了。只是那香里掺了料,闻久了会让人四肢无力,娘娘要不要先避开?”
“不必。” 沈微婉摇了摇头,从榻下摸出个小巧的香囊,里面装着陈院判给的解药,“这香囊能解助眠香的药性,我且‘睡’着,看她三更敢不敢来叫我。”
她重新躺下,将香囊塞在枕下,很快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真的睡熟了。
青禾吹熄了宫灯,只留着一盏廊下的灯笼,光影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树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更的梆子声敲过,殿外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香炉里的助眠香燃得正旺,青烟袅袅,在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甜香。
三更的梆子声刚响过第一下,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春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盏小灯笼,光照着她煞白的脸。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榻边,见沈微婉睡得 “安稳”,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扶她。
“娘娘…… 醒醒……”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去、去冷宫后墙…… 有人在等您……”
沈微婉没有反应,像是真的被香熏得人事不知。
春桃咬了咬牙,用力将她扶起来。沈微婉的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几乎整个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半扶半拖地将沈微婉带出寝殿,往冷宫的方向走。
一路上,廊下的灯笼忽明忽暗,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宫墙上扭曲晃动。春桃的眼泪不住地掉,落在沈微婉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娘娘…… 对不住……” 她哽咽着,“我也是没办法…… 我弟弟还在慎刑司……”
沈微婉依旧 “昏睡” 着,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与此同时,景仁宫内,淑妃正坐在镜前卸妆。李德全站在一旁,低声道:“娘娘,春桃已经扶着沈婕妤往冷宫去了,小禄子带着人在那边等着,只等她一到,就按原计划行事。”
淑妃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面容,冷笑一声:“沈微婉啊沈微婉,你以为凭你这点伎俩就能斗过我?太天真了。” 她放下玉簪,“让小禄子下手干净些,别留下把柄。另外,去告诉慎刑司的王总管,春桃的弟弟…… 今晚‘突发恶疾’没了吧。”
李德全一愣:“娘娘,不等事成之后……”
“留着是个祸害。” 淑妃打断他,眼神狠戾,“一个死了弟弟的宫女,还能反咬我不成?”
李德全连忙应声:“奴才这就去办。”
他转身离开时,没看见淑妃拿起桌上的银簪,簪尖在烛火下闪着冰冷的光。
冷宫越来越近了。远远就能看见那半面焦黑的宫墙,在月光下像一张狰狞的脸。墙根下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风吹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
春桃扶着沈微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荒草里。离后墙还有十几步远时,就见三个黑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为首的正是小禄子。
“人带来了?” 小禄子压低声音问,眼神在沈微婉脸上扫过。
“带来了。” 春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禄子上前,伸手探了探沈微婉的鼻息,确认她 “昏睡” 着,才对身后两人道:“把她绑起来,塞到墙根的柴房里,等会儿……”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只见春桃手里拿着块石头,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石头上还沾着血 —— 她竟趁他们不备,砸晕了一个黑衣人。
“你疯了?!” 小禄子又惊又怒。
“我弟弟…… 我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春桃嘶吼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淑妃答应过我,只要事成就让我弟弟平安出来!你们不能骗我!”
小禄子这才明白,她定是听到了什么。他眼神一狠,从腰间抽出短刀:“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一起去死吧!”
就在这时,沈微婉突然睁开眼,从袖中抽出银匕,快如闪电地刺向小禄子的手腕。
“啊!” 小禄子惨叫一声,短刀掉在地上。
春桃惊得后退一步,看着沈微婉从地上站起来,哪里还有半分虚弱的样子,脸上的苍白早已褪去,眼神冷得像冰。
“你…… 你没晕?” 她结结巴巴地问。
“若真晕了,此刻已是刀下鬼。” 沈微婉没看她,目光死死盯着小禄子,“淑妃派你们来,不光是要杀我,还要伪造私通的现场,对吗?”
小禄子又惊又怒,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四周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瞬间亮起,将冷宫照得如同白昼。禁军统领带着一队侍卫冲了过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奉旨拿贼!” 统领声如洪钟,长剑直指小禄子,“拿下!”
小禄子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竟想咬舌自尽。沈微婉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他下巴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哪里还能自尽。
春桃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手里的石头 “啪” 地掉在地上。她看着沈微婉,又看了看被侍卫按住的小禄子,突然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沈微婉走到她面前,声音平静:“现在,你信了吗?”
春桃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沈微婉没再理她,转身对统领道:“把人带回刑部,仔细审问。另外,去慎刑司,把春桃的弟弟接出来,好生安置。”
统领应声而去。
火把的光映在沈微婉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她抬头看向那半面焦黑的宫墙,月光在墙面上流淌,像是淌下的血泪。
淑妃,你的第一步棋,输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