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库的朱门厚重如铁,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沉睡多年的巨兽被惊醒。金砖地被来往的脚步磨得发亮,倒映着一排排黑漆木箱,箱上的铜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皇后站在最前排的木箱前,凤袍的金线在阴影里流动,指尖抚过 “官银五万两” 的封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皇后娘娘,苏小主到了。” 守门的老太监低声通报,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皇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让她进来。”
苏凝捧着账册走进来,青灰色的宫装在满室银辉中显得格外素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声音平稳:“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了。” 皇后终于转过身,目光像淬了冰,落在她手里的账册上,“听说陛下让你协管银库?苏凝,你倒是说说,你一个嫔位,凭什么站在这里?”
空气瞬间凝固。守在门口的太监宫女都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 皇后这话,分明是不给苏凝留丝毫余地。
苏凝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臣妾不敢凭什么,只是奉旨行事。陛下说银库账目需仔细核查,让臣妾辅佐娘娘,也是为了后宫安宁。”
“为了后宫安宁?” 皇后冷笑一声,凤袍的下摆扫过脚边的木箱,发出 “咚” 的轻响,“我看你是为了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你管采买时就处处挑刺,现在又想染指银库,怎么,是觉得我这个皇后碍你的眼了?”
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凝,发髻上的东珠钗晃动着,珠影落在苏凝脸上,像细碎的刀光:“别忘了,这银库是我掌了五年的地方,里面的每一块银子,每一本账册,都得听我的。你想在这里兴风作浪,还嫩了点!”
苏凝没有后退,只是将账册捧得更稳了些:“娘娘说笑了。臣妾只是来对账的,不是来争权的。这是近三个月的银库支用记录,臣妾发现有七处账目与实物不符,想请娘娘过目。”
她将账册递过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账册的第一页,用红笔圈着 “皇后宫支银三万两” 的记录,旁边小字批注着 “库房出库记录为一万两,差额两万两”。
皇后的目光落在红圈上,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那两万两是她偷偷给娘家补的亏空,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苏凝才来三天就查了出来。
“放肆!” 她猛地挥手,账册 “啪” 地掉在地上,纸页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谁给你的胆子查我的账?我看你是活腻了!”
苏凝弯腰捡起账册,拂去上面的灰尘,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冷意:“娘娘息怒。银库的银子是国库的钱,不是谁的私产。臣妾奉旨核查,自然要查得清清楚楚,不然怎么向陛下交代?”
“向陛下交代?” 皇后气得发抖,指着苏凝的鼻子,“你以为陛下真的信你?他不过是用你来敲打我!等他气消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苏凝,我劝你识相点,现在就滚回你的瑶光殿,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臣妾做不到。” 苏凝将账册重新捧好,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陛下让臣妾协管银库,臣妾就要对得住这份信任。账目不清,实物不符,这些都必须查清楚,不然就是臣妾失职。”
她的固执像一根针,狠狠扎进皇后的心里。这些年,宫里的人见了她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小心翼翼,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顶撞她,更别提是苏凝这样的低阶嫔妃。
“好,很好。” 皇后点头,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既然你非要查,那我就让你查个够!” 她对守在门口的太监道,“去把银库的所有账册都搬出来,让苏小主慢慢查!从康熙年间的查到现在,少一页都不行!”
太监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连忙去搬账册。一排排泛黄的账册很快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山,最上面的几本边角都朽了,显然是许久没人动过。
“这些账册,你什么时候查完,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清楚’。” 皇后看着苏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劝你最好仔细点,要是弄坏了一本,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说完,她转身就走,凤袍的下摆扫过账册堆,带起一阵灰尘,迷了苏凝的眼。
苏凝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咳嗽了两声。画春连忙上前,用帕子给她擦脸:“小主,皇后这是故意刁难您!这么多账册,查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凝却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 “康熙五十三年” 的字样。她指尖抚过那些墨迹,忽然笑了:“刁难又如何?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心虚。”
她抬起头,看向堆成小山的账册,眼神坚定:“查,咱们一本一本查。她以为这样就能难住我,却不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画春看着小主眼里的光,心里忽然安定下来。她知道,小主不是在赌气,是真的打算查下去 —— 不为争权,不为出风头,只为了那份 “清清楚楚”。
银库的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风雪隔绝在外。阳光透过狭小的气窗照进来,在账册堆上投下一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苏凝坐在账册中间,拿起一本账册,用清水沾湿指尖,小心翼翼地翻开,像在解读一本藏着秘密的法典。
她知道,这场对峙只是开始。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可她没有退路,也不想退。
在这深宫里,有些原则必须守住,有些底线不能退让。就像这银库的账册,一笔是一笔,一两是一两,容不得半点糊涂。
而她与皇后之间的较量,也从这一刻起,彻底摆到了明面上,再无转圜的余地。